第三四章 青青子窈窕,巍巍群山高(2 / 2)
这处断崖坡头在宿芳宫的东后侧,距宿芳宫众殿宇约二里远近,宿芳宫称之为东后陵。由一条三四尺宽的石板道与宿芳宫相通。
五月三十日自金陵离开后,唐玉宣带领欧阳沧浪及一众属下马不停蹄,于六月上旬回到了宿芳宫。因新带回了十数人,故自回宫次日开始,唐玉宣即对宿芳宫进行了一番编制与整顿。宿芳宫面貌较五月中,唐及欧阳二人离开时,又新了一番。整顿过后的一日,唐玉宣即偕同欧阳悄悄来了东后陵。这东后陵里有一个仅唐玉宣二人知晓的秘密:他们将平云子刻记功法的宝鼎移藏进了孤竹一叶的陵寝内!
掌管宿芳宫后,唐玉宣规定只有自己有权主持二陵的祭祀事宜,而且命人定时查看,严防他人“靠近陵墓而扰二主之灵”。宿芳宫众人不知有宝鼎藏进一事,都道此处乃两座寻常陵墓,自然不会有人去惦记,那看守的人员也只是照例巡一巡看一看而已。但此时唐玉宣同欧阳沧浪再来这里,却跟陵墓和宝鼎无关。
站立崖边,斜对夕阳,着五毒教教主装饰的唐玉宣显得既庄重又和美。只听唐玉宣道:“若不是这几日传得盛,我还不知他们三山五岳有邀约泰山比武一事呢。他们忽略了宿芳宫,不给我发函,我偏要争这个风头。”
欧阳猛听到“风头”二字,不自觉地想起五月后旬的这些时日来。这些时日唐玉宣带领一众人马,奔走于各个地域,而后金陵凑巧夺得无刃剑,欧阳沧浪看来,她确是占了不少风头。而欧阳他自己,抛却杭州宋氏与三宝党内的一切,跟随于她,时不时便会生出些不安。一人独处时,欧阳自问:不安从何而来?细想后又自答:一者,自己生于余杭,长于余杭,二十几年情感,到底难以割断;二者三宝党内有些熟识的兄弟,山上还有自己的授业恩师,时至今日已两三月了,两下不知音讯;三者自己跟随唐玉宣,虽得她信任,但到底没有夫妻的正经名分,她人美貌,气质佳,结交的人士又多,万一哪天有人相中她而她又心动了,自己岂不白忙活一场,到时想回杭州,还如何有脸回去?
想时,欧阳也觉奇怪,唐玉宣不像忘恩负义之人,但独自一人时,他又难免不安。本来月底离开金陵前,欧阳便想开口,向唐玉宣坦言,自己想回余杭去探望探望。但当时唐玉宣刚将夺来的无刃剑交在他手上,又不忍触碰离别之痛,欧阳犹豫间,最终就没说出口,便又同唐玉宣回宿芳宫来了。
且说,唐玉宣说了上面那句,本以为欧阳会开口接话,却不想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唐玉宣偏头看来,见欧阳对着远处县城一侧兀自出神。唐玉宣脱口问:“你在想事?”欧阳沧浪回过神来,想到一句话,本来这句话,他平日绝不敢问的,但此刻的他却不以为怪。
唐玉宣盯着欧阳看时,只见欧阳也偏头来看她,脱口道:“你会和我成婚吗?若会,又会等到何日?”唐玉宣全没想到欧阳沧浪此刻想到的竟是这个问题,细白的脸颊一下子竟红了。片刻,唐玉宣发觉欧阳沧浪没有丝毫的别扭,显得极坦然。
唐玉宣娇羞消去,张口道:“长清,你记着,武陵黔区的我教教廷关乎我唐氏家族的声望地位,不夺回教廷我是不会考虑婚事的;但在此期间,你若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欧阳沧浪见唐玉宣说得真切,心中不禁触动,又见她映着夕阳的发饰与脸颊皆端美非常。心头触动间,欧阳沧浪禁不住,便一把抱向了唐玉宣。唐玉宣到底是个女子,身躯没有欧阳高大,便被欧阳搂住了动不了。
那突然的一刻,唐玉宣本想挣脱,但忽地感觉欧阳的胸膛极是温暖舒坦,便不想挣脱了。然而仅片刻,唐玉宣于这舒适感还没消受清楚,欧阳便松开了她。回过身来,欧阳看着唐玉宣道:“我会记住你讲的话!”跟着欧阳抑郁即去,语气一转,朗声道:“你一开始说的什么事?好像是什么比武和风头什么的……”唐玉宣见欧阳说到“风头”二字时,藏着一丝坏笑,便说:“抱过我,你便得意了是不是!”
欧阳沧浪忍不住一笑,道:“哪里敢!属下我只是就事论事。教主您还说不说?不说太阳可可要下山啦!”唐玉宣道:“那是正事,当然得说!”跟着道,“他们不是定了本月二十三日于泰山玉皇顶比武么?我们宿芳宫也派些人去!”欧阳正色问:“那宫主您准备让哪些人去?”唐玉宣道:“吕氏姐妹同去,并择一人上场比试;前宿芳宫教员选二人去,我五仙教过来的教员中选四人去,薛忍刚入我教门下,他也带去。”
说到薛忍,欧阳沧浪晓得,离开金陵两日后,到达当涂县境时,唐玉宣择机找薛忍进行了一次密谈。两人谈了大半个时辰。第二日,薛忍便携他随身的五六个从属,当众宣誓归附了唐玉宣掌控下的五毒教及宿芳宫。唐玉宣也按五毒教内的仪式,授予了薛忍弓的职位,而且将同薛忍有婚约的陈齐湘授予了弦的职位。本来陈齐湘只是五毒教头目中次低一等的“上勇”的职位,考虑到薛忍归服及陈齐湘自己受薛忍《易筋经》后,功力大增,唐玉宣才破格升了她一级。欧阳沧浪及五毒教的其他教员虽不知唐玉宣同薛忍谈了些什么,但众人都看出,唐玉宣确是“降服”了薛忍。
唐玉宣续道:“而且我想让薛忍上场比试,你知道为什么?”欧阳道:“是想借机试探他的武功?”唐玉宣道:“确是如此,但你知道我是想试探他的哪一门功夫?”欧阳道:“《易筋经》功力?”唐玉宣道:“不是。”欧阳道:“那是什么?”唐玉宣道:“是他身上留存的习自我教《神异秘谱》上的武艺。”欧阳道:“他不是以《易筋经》洗髓了么?”唐玉宣道:“我教书谱中也有同中原正派的内功及刀剑相近的行功路数,这些《易筋经》洗脱不掉。”欧阳沧浪恍然大悟。跟着,随口又问:“那宫主您预备何日启程?由谁领队?”唐玉宣道:“我亲自领队。”欧阳沧浪听到这,隐约觉得一丝失落,果不其然,唐玉宣跟着道:“到时你留在宿芳宫,作为我的特使,暗中看管一些。还得留意南阳城的动静,若有人不服我,你替我先记着。”
欧阳听唐玉宣说吕氏姐妹、薛忍等一众新人都将带去,唯独没有自己,心中颇为失落,但看到唐玉宣郑重的托付时,他便不多想了。欧阳沧浪又问到:“何时动身?”唐玉宣道:“明日。”欧阳随口道:“不是下月初一日才正式比试么?”唐玉宣道:“谁让咱们是自己送上门去的呢?不早一二日去试探一些,万一不成了,岂不白忙活。”欧阳勉力一笑,道:“好吧。预祝宫主您凯旋而归,光耀门庭!”唐玉宣见欧阳诚心相应,也不由欣慰起来,跟着身子一倾,往欧阳的怀中抱了上去。欧阳觉着唐玉宣这一下是真想抱一抱自己,便挽起双手想抚住她。却不想,欧阳手刚抚主唐玉宣腰身,唐玉宣却手收了回来。唐玉宣柔声道:“咱们回宫吧!”欧阳自笑一下,两人便转身行了去。
六月廿三日,未时,颍川郡许昌县,县城南门下。
唐玉宣领赵晚晴、向带琦、薛忍、陈齐湘、马善以及吕氏姐妹等几个年青教众,一行共十人,一人一马正向城门行去。马善六十来年岁,除唐玉宣外,其他的九人中,数他的职位最高:马善是当前南阳五毒教中仅有的一个护法。本来黔地五毒教,全教庭有五大护法,但此时唐玉宣拼凑起来的南阳五毒教人数,全然达不到此编制。故而眼下仅有马善一个护法。五月下旬同欧阳去吴越时,唐玉宣留马善在宿芳宫内代为掌管了半月,此时她令欧阳沧浪及众刀主留宿芳宫,却将马善携了出来。
且说唐玉宣和马善等人正要进城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走的马蹄声。唐玉宣转过头来,见奔来的是四五人,都着武当一门的服饰,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五十上下模样;其余四个都年轻,而为居中的那个却是侯孝康。看清侯孝康等来人,唐玉宣即猜到:他们定是去参加比试的,他们都是武当门徒。这么想时,唐玉宣自然不以为奇。
然而,看清前头城门下是唐玉宣,侯孝康却脸色忽地紧了一下。当然,这一下心绪的波动只侯孝康他自己知晓,别人也都没去留意他,只看着前头的唐玉宣一众。
见唐玉宣,侯孝康忽然忆起十数日前,从金陵回行至武昌城的当晚,一人悄悄扔了他一角纸卷,而后他随着纸卷所写,来到城门处。到得城门,侯孝康见着一人,问到:“纸卷是你投来我房中的?”这人道:“正是!”侯孝康道:“你不是唐玉宣教主的属下么?”这人道:“鄙人邓丰仓,是唐玉宣的属下,更是郑渊教主的属下!明日侯兄你便要带你同伴南下衡山了,临别之际,我有几言相告!”其实这邓丰仓比侯孝康大四五岁,他称侯孝康“侯兄”乃是客套。
侯孝康听了邓丰仓的话,即道:“你说你是郑渊的人?你是特地来潜伏在唐玉宣身边的?”邓丰仓道:“正是!”侯孝康道:“那你还敢来同我谈话?”等丰仓道:“我唤侯兄你出来,乃是因咱们有共同的难处,可以联起手来办事呢。”侯孝康道:“什么共同的难处?你何以得知?”邓丰仓道:“一个人得意还是失意,历过事的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更何况,咱们这一路来回,都同行了大半月时日了。”其时侯孝康情绪并不好,道:“你想说什么?便痛快地说了罢!”邓丰仓道:“恕我直言,侯兄你有两大心事!一者,你想出人头地,称雄武林,但却身单力薄,难觅出路。二者,这些时日,你喜欢上唐玉宣,却发觉唐玉宣她并不理会于你,心中极是不快。而且有一事你一直被蒙蔽不知。”侯孝康道:“何事我不知!”邓丰仓道:“’唐叔父‘其实并非唐玉宣叔父,他是唐玉宣钟意的情郎欧阳沧浪!”
这一句当真令侯孝康震愤,跟着,想起自己早前的心疑,便对此深信不疑了。侯孝康恨道:“果然是他!“邓丰仓瞧见侯孝康生恨,心中大喜,道:“侯兄你仪表堂堂,睿智过人,在下确是替你感到不值啊!”侯孝康恨道:“那又怎样!“邓丰仓道:“大丈夫欲立非凡之功,必有非常之举!我有一计,胜算极大!”侯孝康道:“何计!“邓丰仓道:“衡山离我黔地郑渊教庭极近,侯兄不如举衡山之力同郑教主联手,以谋大事!”侯孝康道:“谈何容易!且不说衡山不归我管制,即便是,衡山的背后还有武当!你所说的,如何得成?“邓丰仓道:“侯兄虽无衡山管制大权,但令尊有啊,此是一点。这另一点,又得说回唐玉宣身上了。”顿了一下,邓丰仓续道,“我这里有奇药两瓶,一瓶是下药的,一瓶是解药的。侯兄现下同唐玉宣还有些熟识,能说得上话。找个机会接近她,而后往她的酒菜中下药,便可用解药换她的无韧剑及功法,宝剑和功法到手,侯兄还愁什么得不到?“
侯孝康猛听到最后几句,当真心跳砰砰,触动不已,但回一想,又觉对方怎会轻易与自己‘此等好事’,便问:“果真这么好的事,你为何不自己去做?”邓丰仓道:“我自然也在寻机动手。可我眼下是孤身一人在唐玉宣身边,在得手前又不能暴露自己,确实不易。唐玉宣身边的一众教员都服了她的肠虫蛊种,每过几月时日,便要从她手中领取抑制蛊种活醒的独门丹药,我很难控制她的下属,且以我现在的职位,也很难接近于她,也就很难得手。但侯兄你身份不一样,可方便多了,胜算自然比我大得多!“跟着语气一转,道,“天下的美人又不是她唐玉宣一个,等功成名就时,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
侯孝康道:“如你所说,我果真得手了,到那时,你就不怕我不同你们联手?”邓丰仓一笑,道:“侯兄果是爽快人!但话说回来,侯兄你仅有无韧剑或那平云子的功法,短促的时日内,你也难成大事啊。但同郑渊教主联手就大不相同了!郑渊教主所把持的黔地教庭,有两三万教众,到时除灭了唐玉宣,再有你无韧剑和衡山的武当之众联手,马踏长江,挥师中原,何事不能成?”侯孝康随口道:“两万人众也不算少,为何你们现在不进中原?“邓丰仓道:“这便是你武当派的好处了。侯兄试想,我们郑渊教庭都是西南苗人为主的,没来由的跨江北犯,必然引来江北各大派的联手合攻,我教人数虽多,也难敌中原各派一众高手的合攻啊。但侯兄的衡山,本就是武当一脉,到时随便找个由头,北伐武当本部,此是内政,他派自不会插手。武当得手,再趁机连同周边近些的地头一齐拿下。等远些的明白过来时,不也就晚啦!”邓丰仓说到这,想必也是口干了,便恭恭敬敬向侯孝康拱手到:“此是谋事良言,望侯兄仔细斟酌!”
邓丰仓拱手说时,还有意把那两小瓶“奇药”亮在手上。侯孝康看着药瓶,一颗心砰砰直跳,片刻,终于心一狠,接过了那药瓶。邓丰仓心中大喜,双手再拜,道:“恭候侯兄佳音,我先行告退!“便转身行去了。
侯孝康握着药瓶,留在原地,仍是心跳不已。
话再说回颍川郡许昌县城南门下。
邓丰仓给的药瓶侯孝康便在身上,而且侯孝康深知,当晚邓丰仓所说的事情,之所以难做,乃是自己若去做了,便得背负一个违背武林道义的大大的骂名!“大事”成了则已,若不成,自己则彻底完了!侯孝康这么暗想,不仅脸色有异,且马儿也慢了下来。左右见他忽然迟慢,叫到:“孝康,你怎么的了?”侯孝康立醒,急道:“没什么!咱们进城去吧!”一众人便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