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纸鹤(2 / 2)
“………”
四个暗卫相对无言。
他们方才八只眼睛都瞧清楚了。
那丫鬟分明是他们组织的老大姐啊!前段时间不是才说已经退位让贤了吗!不是说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大,决定退隐江湖了吗!敢情是从暗卫的院子,悄悄地退隐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而已啊!仗着自己一副童颜,竟然去和十几岁的丫鬟抢饭碗,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什么?你说蹲守这个院子是他们现在的职责?你说话有没有良心啊,没看见方才那傻大个飞得有多高啊?你看都摔成啥样了?他们想当年跟着老大姐训练的时候,被打一拳都得连续吐一个月的血啊,他们娇弱的身子,哪里挨得起老大姐那么凶狠的一脚。
四个暗卫左右为难,但是出于生命的回归和本能的挖掘,让他们此时心甘情愿地缩在墙头下。
怠忽职守还可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得罪老大姐,就只能是死啊……
几个暗卫几番掂量,最后互相对视两眼,眼神坚定,身影一晃,咻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人,暗卫们也撤了。”端庄的丫鬟回到邢老夫人身边,悄声禀告道。
“还是燕尾你最管用。”邢老夫人欣慰地道。
“老夫人言重了,奴婢本就是甄家的人,护您周全,为您办事,都是理所应当的。”端庄丫鬟虔诚地道。
甄姓,是邢老夫人的娘家姓氏。
燕尾的娘亲是邢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与邢府的一个暗卫情投意合,得邢老夫人应允,二人便喜结连枝,生下了一个女娃,她出生之际,正是春暖花开,燕子由南返北,生儿育女,安居乐业的时节,遂她的娘亲给她取名叫‘燕尾’,也寓意着让她不要忘本。
后来邢府发现她一个小女孩竟是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便收了去训练为暗卫,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由一个稚嫩孩童,成长为邢府暗卫的一代领袖。
她的父亲在暗卫的某次任务中丧生,这么多年来都是多得邢老夫人关照,由她的娘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不久前,她的娘亲病逝了,她遵从她的遗愿,辞了暗卫中的领袖职位,来到邢老夫人身边,继续代替自家娘亲曾经的工作。原本暗卫是无法轻易脱离组织的,但是邢瞿老一听缘由,想了又想,加上燕尾虽脱离了组织,可说到底还是在自家人身边,便应允了,没想就是这个新手丫鬟,今日竟然让他颜面扫地。
内院中。
白衣美人强撑着身子,紧紧攥着『毛』笔,挥毫落纸,一个个秀丽颀长的字体跃然纸上。
她怔怔地看着白纸黑字,良久,纤长的睫『毛』才轻颤了两下,敛去眼底一片黯然和惆怅。
她轻轻放下笔,搁在桌上的修长手指似乎隐隐有些无力和发颤,却并未影响她要继续手上工作的心思。
她蓦自捏起白纸的一角,互相对折,手指点了点,在白纸上来去几下翻飞,须臾之间,一个灵巧的纸鹤出现在她的掌中。
她捏着纸鹤,定睛凝视良晌,像是在回想着什么,眼眸中噙着泪光,和无尽的眷恋。
忽而指间无力一松,纸鹤啪嗒一下落到她的袖旁,她收拢五指,用力捏了捏拳头,似乎想借此凝聚些许气力。
她抿嘴,并未去理会那掉落的纸鹤。
颤抖的右手继续握起笔。
一笔一划,坚持不懈地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大字,似不知疲惫为何物。
一阵又一阵清凉的风,轻撩她的青丝,摇曳她的白衣,掀落桌上的纸鹤,可她均若茫无所知的模样,只是一味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工作。
等邢老夫人等人赶到时,看到的则是一个单薄的身影和散落一地的纸鹤,以及一张张力透纸背写着‘乐’字的白纸黑字在随风不断飞舞。
“婧儿,你这是在作甚啊?”邢老夫人惊诧万分。
白衣美人扬起一张苍白的美艳脸庞,空洞的眼神缓缓移向邢老夫人,良久,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外祖母……婧儿只是心里难过,忍不住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你这是哪门子的打发时间,外祖母看你这般,简直就是着了魔。”邢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打量自己身周满地的纸张和堆积如山的纸鹤,她的婧儿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安婧嘴角噙笑,眼中却带着泪。
是啊,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大概是得知自己的外祖父发现了她对安乐的心意,于是满脑子都是为她担惊受怕吧。
她和她,都深陷棋局,安乐可以是一个变数,可是邢瞿老绝不允许自己的外孙女成为变数,她和安乐,孰轻孰重,在邢瞿老眼中一目了然,一旦被他发现她已然不再遵守当年他的旨意。
安乐会被彻底毁灭……
罔知所措,一切只为了那个人,不想她来自投罗网,可心里又深深地惦念着她。
思绪千转百回,可是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皆大欢喜的办法。
说什么护她。
想来只能沦为一句空话罢。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现在可还安好?
说好的要为她做许多好吃的,好像都还没有机会呢?
她可还听着她的话吗?
原本她只是颓丧地在纸上叙幽情,然后扔进火盆中悄然烧掉,看着它们逐渐消逝。
到后面一笔一划,不知不觉地在白纸上写满了那个人的名字,从着手开始写下第一个‘乐’字后,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忍不住就写下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好似这样,便能压抑住自己这颗躁动和惴惴不安的心。
待写的字铺满了整个石桌,她蓦地泪水无声地滴在纸上,渐渐晕开了墨汁。
都说她不近人情,大概,是因为这辈子的情都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了吧。
可如今她内疚自责的感情更甚,因为她有份亲手把她『逼』上悬崖,让她进退两难,进则四面楚歌,退则万丈深渊。
她是一个不配被原谅的帮凶。
安婧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纸张,手指不禁微动。
骤然又一道回忆展现在脑海,她想起那人曾经教过她折纸鹤,她和她说过,纸鹤是代表你对被送的人的祝愿,每只纸鹤都承载一点祝愿,最终成为一个愿望。
不管是因为愧疚而自我折磨,还是因为情之所至,她都忍不住把这些写着‘乐’字的纸张,一张一张不断对折起来,没日没夜,不吃不喝。
如果真的有愿望可以实现……
她希望可以实现安乐的,她曾说过,待了结所有的琐事,她便携手她共赏那落日余晖,走过那黄昏尽头,看尽泼墨河山,踏遍天南地北。
她的愿望里有她,便足以。
她所祈求的,不过是可以陪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傻孩子,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啊,外祖母看在眼里,是疼在心上啊。”邢老夫人潸然泪下,心疼地把安婧拥入怀中。
邢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把安婧写的字一一看在眼内,那千变一律的‘乐’字,又岂是所谓的祈求安居乐业,国泰民安那般简单,这一个个的纸鹤,在她看来都是自家外孙女的哀肠百转,这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哪怕不是她心上人的名字,也定是充满了故事。
自家老头子做的事,她哪里不知道,他始终心怀他的天下,为了他的夙愿,其他人都迫不得已深陷他的棋局之中。
婧儿这是在恨啊,痛恨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邢府这个铁牢笼,也痛恨自己无法力挽狂澜,始终无法抵抗被强加在她身上的这一切。
“外祖母……”
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怀抱,安婧心中一阵泛酸,无力地倚靠在邢老夫人怀中,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