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沈青阳垂下了头,甚至想着,如果他从来都没有记起什么鬼前世,那他和楚宴是不是还安然幸福的在一起?
互相扶持,一同修炼。
那样的光景太过幸福,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热泪盈眶,心口发酸。
“我的确错了,大错特错。”沈青阳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满心的后悔。
楚宴又说:“若没有你串通玄机害我的事情,我或许会信你。”
沈青阳心宛如刀割:“我知。”
不过就算是楚宴转移了话题,他仍旧想要迫切的知道:“你在时光镜里若是知道林奕就是沈青阳,你还会救他么?”
楚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沈青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的他恐怕无法再接受一次打击,纵然他知道楚宴很有可能说的是不救。
虽说早已经预料到答案,他还是想亲口听楚宴说。
楚宴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两个字:“我会。”
沈青阳睁大了眼,他预料好的东西第一次被打破。
沈青阳脚下的路从来都是充满血腥,就连他自己的父亲都要杀他,沈青阳谁也不信,长久的活在猜忌和恐惧之中,害怕从黑暗里冒出来一个人随手就能杀了他。
明明拿着武器和法宝,他也像个赤手空拳的人,每走一步都会牙关颤抖。
而楚宴的话,却将他点醒。
长久以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做过。
他像一个长久迷失在黑暗里的人,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光明。
“哥哥,谢谢你。”
他叫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称呼,终究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若还能够再次轮回,我不想再拘泥于过去。”
修仙路远,大道难行,这样的捷径只会让人万劫不复。
沈青阳将岚湘佩放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放下自己那颗心一般。
最后,沈青阳决绝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
三日后,仙盟会审继续。
楚宴被人押了出来,郝长乐原本还想多花一些时间寻出当年在东林山使了诡计的人,当他开始审问楚宴的时候,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人。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因为那人竟然是他们一直信任的沈青阳。
“东林山的事情,是我做的。包括安浮村开始,我就一直在算计。”
顾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沈青阳,他大喊了一声:“青阳!你就算是喜欢林清寒,也不要出来顶罪!”
沈青阳笑了起来,仿佛放下了太多的沉重:“宗主,多谢你袒护。然而的确是我做的。”
郝长乐回过神来,便问:“八十年前……清寒对你这般好,又是你的道侣,你怎么可能这么做?”
三十七座大小秘境啊,楚宴为了他就跨过了那么多困难。
他哪一次不是伤痕累累的回来?
就连当初他也觉得眼热,沈青阳怎么有这么好的一个道侣。
沈青阳垂下眼眸:“因为我想要更上一层。”
“什么?”
“我发现林清寒并不是我前世道侣,我找错了人,便想除掉他,置他于死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为沈青阳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而感到心惊。
“所以,你找到的前世道侣就是江淮?”
“……嗯。”沈青阳略有迟疑,知晓现在江淮已经有紫霄剑派的人护着,便将江淮的体质说了出来,“和他双修,可无心魔。”
“清心通明体?”
江劲秋也黑了脸:“够了!”
沈青阳将江淮的秘密说出口,不就代表日后会有许多人觊觎江淮?
“江剑主,你也别动怒。若沈青阳不说清楚,我们怎么能判定他的话是真是假?”
江劲秋眼神泛冷,倒是江淮拦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爹,让他继续说下去。”
“淮儿,你不害怕?”
江淮眼神微闪:“要是以前可能会有些害怕,但现在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也有爹在身边,忽然之间就没那么害怕了。”
江劲秋沉默了下去,再也没有阻拦沈青阳。
郝长乐又问:“你知道江淮的体质以后,就带他回了云仙宗?”
对于这点沈青阳并不反驳,他的态度也算默认了。
“是。”
如今真相大白,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沈青阳策划的。
云仙宗宗主顾言也跌坐在上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那样。
沈青阳若是主谋,他们这些人就是帮凶。
场面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许久,却是楚宴开了口:“沈青阳,我现在已经知晓了,当年剥去我的灵骨是师尊的主意,而将我打下凛冰崖是仙盟的处罚。可……那个笼子呢?”
他已经够惨了,原本就活不长。
还要被关在沈青阳炼制的法宝之中,最后的百日也在那个笼子里渡过。
郝长乐和顾言很吃惊:“什么笼子?”
原本答应楚宴不插手的苏墨垣却在今日的会审里首次开了口:“当初本尊捡到他的时候,他被一个笼子关着,不得出来。”
被打下凛冰崖,原本就要忍受犹如凌迟一般的痛苦。
剩下百日寿数,却还要被锁在笼子里不能动弹。
他们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么样的痛苦,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他靠的是什么支撑。
“沈青阳,你竟然还做了这样残忍的事?”
“沈青阳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对待自己的道侣都能这么狠心。”
“还好江剑主的儿子没有和他结为双修道侣,否则日后也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只觉得心头生寒,他们尚且如此,更加别说楚宴了。
他们对楚宴都报以同情的目光,到底是倒了多大的霉运,才会遇上沈青阳这个心狠手辣的。
而这边,楚宴仍旧直勾勾的望向了沈青阳,想要一个答案。
沈青阳却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我总以为你不喜欢我,同我结为双修道侣不过是因为宗主的命令。”
那个时候的林清寒,对他的确十分冷淡。
楚宴不能对自己倾心,他又无法真的跟双修道侣一样,同他神识相交。因为那样会暴露自己所有的一切,双修道侣在双修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些对方的记忆。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双修道侣,对他根本没有帮助。
那个时候的他,刚刚觉醒前世的记忆,一心想着要站到仙盟的顶点,却忽略了那么多。
“我最后悔的是,八十年后才发现你曾对我有情。而我自己亦喜欢你。”
听到沈青阳的喜欢,楚宴并不觉得开心:“然而这些都是我所后悔的。”
听到楚宴的话,沈青阳也只是笑了笑。
他早已经知道,而楚宴也早已经传达给了他。
初初只是上次换碧落草掳他来云仙宗的时候听来的,没想到这次再听,比上次痛了百倍不止。
郝长乐叹息一声:“既然沈青阳,你都已经承认了,那边判处和当年林清寒一样的责罚。”
挖去灵骨,打入凛冰崖。
楚宴有苏墨垣才能从里面出来,而沈青阳却没有那样的好运。
“林清寒无罪。”
“不仅是安浮村和千面蛛,连东林山也不干他的事。”
当郝长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宴手里的链条瞬间绷断,他心里的大石逐渐被挪开。多年来都被这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陡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他无从适应。
那些人不再以厌恶的目光看他,换来的全都是自责,心疼,愧疚。
楚宴甚至恶意的觉得畅快,他们就活在这阴影里一辈子好了。
“押着他去凛冰崖。”郝长乐吩咐了众人。
“那灵骨呢?”
楚宴抿着唇:“灵骨……让他留着罢。”
“诶?”所有人都倍感吃惊。
楚宴拿出了岚湘佩,扔到了沈青阳怀里:“你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沈青阳心头无比沉重,一言不发的将岚湘佩摊在手掌之中,静静的凝视着它。
千年之前,自己作为林奕的时候,楚宴收下了岚湘佩。
千年之后,他是沈青阳,楚宴却死活不要了。
沈青阳身体摇晃,终究将岚湘佩握在手心里,收回去了。
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苏墨垣从上方走下来,从储物戒里取出自己的衣衫,披在楚宴的身上。他拦过楚宴,手放到了他的头发上:“你可知道我恨不得立马下来。”
楚宴朝他笑:“可师尊不是答应我不闹的吗?”
苏墨垣盯着他:“看着你被这些人胁迫、欺负、无端议论,我坐立不安。”
纵然答应了他,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
楚宴的心柔软下来,拉着苏墨垣给的衣衫,淡然的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全身的气势都变得柔和,春风夹雪,虽寒亦暖。
众人不由一怔,心想楚宴这容貌真是太惑人了。和八十年前相比,眉目之间还多了几分慵懒靡丽,特别是看苏墨垣时的表情,眼眸像是被晚霞所照耀的湖光,潋滟的泛起涟漪。
“还有一事,本尊须朝你们说明。”
郝长乐自知理亏,对苏墨垣的态度也软化不少:“魔尊请讲。”
“我已和我徒儿交换了心头血。”
这句话犹如烟花一般在众人心头炸开,师尊和徒弟……?
而且交换心头血,沈青阳和江淮这个正儿八经的准道侣都没有吧!
楚宴的脸上还泛着红,看着他的表情,众人完全信了苏墨垣的话。
“……这,纵然你们是魔修,这也极为不妥啊!”郝长乐尴尬的笑了两声。
苏墨垣眯起眼:“有何不妥?沈青阳找到了他的前世道侣江淮,本尊也找到了我的前世道侣,便是我徒儿。”
这话一出,又惹得众人大惊。
之前云仙宗的人已经听苏墨垣说过一次了,倒是没那么惊讶。
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动作竟然这么快,都已经交换心头血了。
那当初楚宴来抢亲是为了什么?
“你们真的已经……?”
在那一瞬之间,沈青阳的大脑一片空白。
楚宴已经能够平静的看着他,表情完全释怀了:“是。”
楚宴分明在笑着,说的话却犹如碎了毒的刀子,直直的插入了他的心口。
好疼。
疼到了极致,痛感传遍了全身。他的心脏被剥开,他的灵魂也被剥开,血淋淋的将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呈现。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他想对八十年前的他那样说——
“不管你是不是我前世的道侣,我都心悦于你。”
然而事情已经做下,他终究无法后悔。
他无力的垂下了手,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再站到他的身边。
不过魔宫的事情郝长乐也管不着,他吩咐人押送沈青阳去凛冰崖。
而听到这话的时候,楚宴却说自己也想跟去。
苏墨垣皱紧了眉头,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为什么。
而楚宴却说:“师尊,这是最后一次,让我们有个了断。”
苏墨垣心想这也好,以免未来留下心魔。
他知道这是楚宴的执念,也知道这些年他压制心魔压制得多么难受。
“去吧。”
“嗯。”楚宴笑了起来。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凛冰崖的时候,这里常年刮着罡风,就算崖低深达几千米,站在这里的时候也能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
沈青阳身体微颤,一步步被押着走到了凛冰崖处。
他回眸看了一眼楚宴,发现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沈青阳眼眶炙热,去凛冰崖的痛苦,完全抵不上楚宴看他的这一眼。
他见过对方充满爱意的眼神,所以当那份爱意全都退却的时候,他才满是疼痛与后悔。
对方的样子太过漫不经心,仿佛他的偿还也根本不在意。
沈青阳终于明白,楚宴在进入仙盟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你欠我的,我不需要你偿还。
因为他已经完全不介意了,视他为无物了。
“原来最疼的不是你恨我,而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了。”
沈青阳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泪水。
他真心实意,不求一丝回报的为他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沈青阳偶然之间记起楚宴爱竹,便亲手种下了一片。八十年了,竟也长成了那个样子。
沈青阳摸了摸腰间的竹萧,原来一点一滴都已经变成了牵挂。
可两人之间的伤口,早已经不能结痂。
“这萧,是我用那片竹林的灵竹做的。”
“你想说什么?”
沈青阳张了张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似乎没有必要再重复。
“一报还一报,我还了你……你肯原谅我了吗?”
押着他过来的几个仙盟弟子面面相觑,知道沈青阳嘴里说的是谁。
在他们眼里看来,沈青阳也是个怪人。
得到的时候百般嫌弃,失去之后又主动来仙盟替他澄清,把自己弄成如今这个模样。
不过再怎么说,沈青阳都是不值得同情的。
“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们推你下去?”
沈青阳听到身后人的声音,不由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我会怕?”
沈青阳转过头去,任由那些呼啸的风吹得自己发丝凌乱。
沈青阳终究任由自己的身体坠入了深渊之中,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八十年前楚宴所看到的光景。
他站在凛冰崖上,满脸的冷漠心狠。而楚宴坠下去,却朝他伸出了手。
那是最后一次的爱恋目光。
沈青阳嘴角狠狠扬起,眼眶满是赤红。
沈青阳觉得自己真是报应,此刻竟然同八十年前的楚宴感觉想通了。
他闭上了眼,忽而想起了当年自己和萧如还是好友时,曾同他月下畅谈说过的话。
“林奕,你这人真是古怪。”
“哪里古怪的?”
“贪心,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萧如喝得太多,就要沉沉睡去。
他也只是笑了笑,眼里全是萧如读不懂的情绪。
两人又不知喝了多久,很快萧如就彻底醉死了过去。
月夜之下,只剩下他一人站在竹林之中。风里夹杂着酒香和竹叶的味道,清新又醉人,勾勒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就像是他幼时见到的哥哥一样。
他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孤独的照彻在天空之上,发出清冷的光晕。
“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才什么都渴望。”
他从一出生就开始失去,得到的东西太少,失去的东西太多。
故此,贪婪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