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天光放亮, 日头高升。
一辆破旧的黑油皂幔马车颠簸出城。一路七转八绕, 到得一座荒废的城隍庙前,方才停下。
少焉,一个头戴帷帽的妙龄少女自马车上下来, 领着一个侍女分花拂柳步入庙中。
庙内荒凉破败, 院中却设了一套紫檀桌椅,桌上茶果停当, 糕饼齐全, 杯盏碗碟竟皆为上好的宝石红釉描金瓷器。
那侍女满面惴惴, 暗暗拉扯少女衣袖:“姑娘, 咱们……”
她一句话才起个头,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散碎的脚步声。
一里之外的松树林内,握雾扫了一眼缄默的拏云跟后头一众伪装成树林的伏兵, 亦是不敢作声。
他们可得紧着皮, 不能让顾姑娘出任何闪失,否则殿下怕是杀人的心都有。
顾云容不知此刻旁人的心绪如何,反正她的心绪是十分复杂的。
她从前总在闺中待着,镇日面对的都是家长里短,每日需做的不过些许针黹活计, 闲极无聊便练练字看看书, 或是叫来三五姐妹谈天抹牌。
总之过的就是闲人的日子。
但是现在她要完成一个使命,她需要面对的人是连皇帝提起都头疼不已的倭王宗承。
说不忐忑是假的。
顾云容落座后, 见正主迟迟不到, 谨慎问对面为首之人他们主子何时来。
那为首之人竟是径自坐到了她对面:“我家主人今儿不来, 主人信中也从未说过会亲自前来。”他见顾云容面色一沉,笑道,“姑娘很失望?莫非姑娘已然告知了衡王,四周早设好了埋伏?”
“搁下多虑了,”顾云容镇定道,“不知搁下如何称呼?”
那人端量顾云容几眼,自称名唤罗宿,此番是代宗承来跟顾云容商谈的。
罗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半杯才开始跟顾云容摆列条件。
他要求顾云容想法子从衡王那里套出宗承母亲宗老太太孔氏现被押何处,等将确凿地方告诉他们,他们证实了之后,便会将信中提及的那个秘密说与她知晓。
顾云容笑道:“信中说的倒是玄乎,我怎知你们所说的什么秘密是否值得我去冒这个险?且不说我并非王爷的什么人,即便我真能套出来,回头一旦被王爷发现我告诉了你们,我阖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罗宿呷了口茶,道:“那个秘密,值得你冒险。我家主人不会做空手套白狼的事,我可以先给你讲讲秘密的前半段。”
“许久以前,”罗宿靠在椅背上,竟仿佛说书人开腔,“有一户顾姓人家,家中有个叫顾鸿振的男丁。有一年饥荒,饿殍遍地,顾鸿振眼看着家中境况艰难,适逢本县募兵,便应征入伍,上了战场。后来顾鸿振在兵营里结识了一个叫沈丰的新兵,两人意气相投,结为知交。”
“英宗朝永泰十年,瓦剌大举来袭,京师告急。兵部尚书齐越领总兵衔,奉命驱敌卫京。顾鸿振跟沈丰皆在齐越麾下。通州保卫战中,齐越遭围困,时居百户的顾鸿振与众官兵一道前去营救。彼时的沈丰还只是个小旗,正好跟在顾鸿振的手下。”
“瓦剌部不断缩小包围,顾鸿振见势不妙,冒险率领部下孤军深入,沈丰也在列内。顾鸿振使计令瓦剌人以为国朝主力大举来援,瓦剌阵脚自乱。顾鸿振乘胜追击,在张家湾与蒙古可汗阿古拉狭路相逢。”
罗宿搁下茶杯,开始动手剥橘子:“好了,前半段说完了,若是想听后半段,拿我家主人要求的事来换。”
顾云容面上神色几番变换之后,惊疑不定:“阁下所说的沈丰……可是汝南侯府已故的老太爷?”
顾同甫总说顾家跟沈家祖上交好,应当指的就是跟沈家已故老太爷沈丰有过从,而这段交情就是始于从戎的,若罗宿所言属实,那么……
罗宿一面吃橘子一面道:“剩下的,我一字都不会多言,若想知晓详情,便按我家主人所说的做。”
顾云容僵硬地坐在椅上,一时言语不能。
她依稀记得,沈家起于军功,而奠定沈家基业的就是现任汝南侯的父亲、沈家已故的老太爷。
听罗宿这语气,怕是沈家的根基有蹊跷。再联系之前宗承信中所说,莫非……
顾云容坐直身子:“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我家主人手里有证物。姑娘也可以不信,但若姑娘当我所言不过无稽之谈,那是姑娘与姑娘亲眷的损失,我家主人另谋法子救母便是。”
顾云容一点点攥紧拳头。
宗承不但知晓她祖父身上的伤疤,还对当年之事知道得这样清楚,其实由不得她不信。但她始终不明白,宗承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罗宿吃完一个橘子,声明可给顾云容三日的时间,若三日之后还不见她的回话,那就当从未看过那封信。
他起身时看顾云容坐着不动,眉头微扬:“姑娘不来送送我?”
顾云容蓦然起身,径往外走:“轮不着我来送。”
罗宿闻言笑了一下,下一刻提步朝顾云容飞冲过去。
秋棠瞧见这一幕,骇然惊叫,顾云容回头一看,登时悚然一惊,转头飞奔。
她惊慌之下,动作幅度过大,在回头的瞬间甩掉了头上的帷帽,一张春水芙蓉面霎时呈现眼前。
真个月貌花容,面胜夭桃。
顾云容跑到庙外空旷处,当下便有一辆间金饰银的青帷马车前来接应。
罗宿将橘皮甩回桌上,拍掉手上的橘络:“貌不负名。”
不消片时,城隍庙外面便被一层层甲胄分明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
罗宿毫不意外,也无一丝逃跑的意思,甚至反倒折返庙内,旁若无人地继续喝茶吃果子。
顾云容不明白既然宗承没来,桓澈为何还要按照原计划派兵围困,这样岂非打草惊蛇。
而她在听到拏云朝庙中高呼,让宗承随他们走一趟,就有些懂了。
方才与她说话的罗宿……其实是宗承?
顾云容暗暗心惊,她适才完全没瞧出罗宿跟宗承有何相似之处。据说忍术之中包括易容术,难道宗承身边跟随有精擅忍术的忍者?可桓澈怎么确定那个是易了容的宗承?难道是认出了声音?
桓澈如今显然没工夫跟她解释,他之前便安排好让她出来之后就作速归家。
顾云容按下心中疑惑,乘着那辆青帷马车一路回城。
到家之后,她沐浴更衣后又用了饭,才算是除去一身疲惫。
今日之行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日收到信之后,她向顾同甫求证罢就将此事告与他知道了。
顾同甫当下表示要去告诉桓澈。顾云容也是作此想,她不可能当真听宗承的瞒着桓澈。
桓澈听说她真要去见宗承时,坚决不肯。后来她一再表示她确想弄明白宗承所说的那件事,并且强调她会见机行事。
她整整磨了半个时辰,桓澈才不情不愿地松口。只是老大不高兴,仿佛她要去跟谁幽会一样。
今日走这一趟,她也确实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