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 2)
顾云容与胞姐闲话时,看她仿似有些心神不定,问她可是出了何事。
顾淑郁下意识道无事。
顾云容对着她看了须臾,道:“姐姐不必遮掩,姐姐有无心事,我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顾淑郁见妹妹再三追问,顶不住,环顾一番,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我与你说了,你不要让外人知晓。”
顾云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了头。
顾淑郁道:“我那小叔,见人走私暴富,便也跟着下海,做起了远洋海贸。可他一无人脉二无头脑,空凭一腔发财的意气,将产业典了做本钱,这便与人出海去了。”
“这已是去岁春的事了。他本是说至迟深秋便回,但至今未归。你也知道,你姐夫家中只他跟我那小叔兄弟两个,我那公婆为着此事几乎哭瞎了眼,一再让你姐夫千万将他兄弟寻回来。你姐夫为此愁得了不得,我们哪有什么门路,海外那地界,就连码头上只手遮天的霸头都鞭长莫及,何况他去的可是倭国,听闻那里民风凶戾,恶徒遍地……”
“我现今疑心带他出海的是一群海寇,他一心谋财,恐是识人不清,”顾淑郁叹息,“我平日虽常与你姐夫拌嘴,可到底也还是夫妻,看他那般作难,也替他急。照我公婆那架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否则便要过不下去了。你姐夫也颇看顾自家兄弟,何尝不想寻他,但实是有心无力。”
顾云容凝眉。
其实现如今的海上走私商人跟海寇的界定比较模糊。
国朝海禁自太-祖始,已施行二百载,由于滨海的日益繁荣,海禁由最初的严格执行逐步演变成如今的暗中弛禁。
但不论再是如何暗度陈仓,只要皇帝一天不下令废除海禁,那些远洋海贸就始终是违法的走私行径。
违法就要随时做好遭到朝廷打击的准备。
所以,那些远洋走私商船逐渐配备起精良的火器与朝廷对抗,形成一股雄踞海上的庞大势力。
宗承便是其中魁首,这也是他为何会拥有自己的战船与军队,以及为何会那般财雄的缘由之一。大约因着他长年客居日本,与日本国内势力俱有所牵系,又据说可号令南北海面上的海寇诸部,便得了个倭王的名头。
海寇也做走私买卖,做走私买卖的海商可能也参与劫掠。这拨亦商亦寇的人大多长年刀口舔血,但求暴利,性极狠厉。
倘若真是跟这样的人出海做买卖……顾云容有些无法想象。
周学义那个胞弟周学理,顾云容曾见过几回,长得文文气气的,但读书上头不及其兄有天分,却是一样地喜欢抢阳斗胜,弃学从商后干出这等事也不足为怪。
顾淑郁也是个不肯烦劳旁人的性子,即便那是自家亲妹子。只她这几日亦是无奈,跟爹娘合计之后,三人俱是两眼一抹黑,眼下跟小妹说道说道也好。
顾云容手握秋千彩绳,凝思片晌,道:“阿姐且安心,我回去后跟殿下说一说。”
因着蒙古侵扰之事,桓澈迩来忙碌,晚来常常掌灯时分才回府。
顾云容坐在桌前等到近初更,才听丫头报说殿下回了。
桓澈一入垂花门,就瞧见顾云容披着一件海棠红金云丝绒大氅,迎面而来。
烂漫夕照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红,细细密密,薄若轻纱,越发衬得她逸姿殊色,娆丽无双。
他听闻顾云容竟是又硬生生等着他用膳,心疼不已,让她下回到点儿便只管自己用饭,不必等他。
顾云容抬眸,微微笑:“若是我自家先用了膳,谁来为你立黄昏,谁来问你粥可温?”
桓澈眸光微凝,须臾,倏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入内。
顾云容一惊,周遭还有许多下人瞧着,当即红了脸,抓住他的衣襟,小声让他放她下来。
但他恍若未闻。
他人虽生得瘦高,但力道极大,臂弯坚实,顾云容每回躺在他怀中都觉十分安定。
她看他坚持,只好红着耳朵将脸埋至他胸前。
两人并排坐着用罢饭,顾云容就提起了周学理之事。
桓澈道:“此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
他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若是帮你办成了,你给我什么好处?”
顾云容被他看得发毛,压下唇角:“没有好处成不成……”
“不成,”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待到事成,我再来跟你讨要好处。”
“若你的要求太过分,”顾云容惴惴,“那你还是去跟壁虎过吧。”
他遽然倾身,在她嘴角上一舔:“壁虎哪有你诱人。”
桓澈忙起来之后,顾云容便代他往太后宫里伴驾。
太后素日里喜欢双陆象棋,知道顾云容围棋下得好,有心领略,跟她切磋。
两厢对弈间,忽有宫人来报,五公主与施敏求见。
太后手一顿,淡声吩咐让两人进来。
“施敏的母亲安人李氏,”太后慢慢对顾云容道,“当年初次入宫参与命妇朝贺,乌泱泱满殿的人,我却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后头的李氏。她容貌太盛,盖过众女。我当时就跟她说,往后都不必入宫朝贺了。”
顾云容一愣抬头。
太后是怕贞元帝看上李氏?
“但总也是不如你好看,”太后倏而笑道,“还有她家那姑娘,也比不得你。我真是老怀甚慰,好歹让我捞着个美人媳妇。我那孙儿生得也好,将来你们的孩子不定多讨喜。”
顾云容手一抖,棋子险些落枰。
果真是花式催生,莫非太后就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五公主与施敏入内拜见了太后,得赐座,坐下问安。
正此时,桓澈事罢,口称前来谒见祖母,顺道接顾云容。
太后慢条斯理道:“我看你是主要来接媳妇,顺道来看我。”
桓澈笑道:“祖母总这般绰趣孙儿,孙儿往后便不敢来祖母宫里了。”
太后捻着棋子,问他蒙古那头现今如何了,桓澈恭谨答着。
施敏看太后半晌不落子,待桓澈话落,半是玩笑地委婉请求帮太后下完这一局。
施敏跟着婶母伯母入过宫,与五公主颇为交好,仁德宫也来过几次,又仗祖父正当煊赫,太后倒也给她几分颜面。
太后瞥她一眼,当真起身,让她上来。
“只许赢不许输,云容那一手棋下得极是难缠,我怀疑七哥儿收了她做徒弟,你可要帮我胜她。”太后言罢,坐在一旁吃茶。
施敏应是,微笑与顾云容叙礼,观之自信沉稳。
顾云容见施敏紧盯住棋枰,捏着棋子的手指都微微发白,便知其上心之甚。
施敏求胜心切,步步紧逼,顾云容却是松泛得很,稳扎稳打。
至终盘,施敏额头细汗渐密。
顾云容落下最后一子,施敏两指之间的棋子倏然滑落,坠至红锦地衣上。
“施姑娘输了,”顾云容似笑不笑,“可还要还棋头?”
施敏有些失魂落魄,道了不必,勉力笑着恭维顾云容几句,转回身便低下头去。
还有什么比主动请缨却铩羽而归更落面子的,简直自打嘴巴。可她万没料到顾云容竟是这般厉害。
五公主知施敏性傲,面上怕是挂不住,忙圆场几句。
施敏却是忽道:“妾未能为太后赢棋,自甘受罚,妾愿为太后娘娘抄疏一百卷,万望娘娘施恩准允。”
五公主也在一旁帮腔,请求祖母应下。
太后端量她几眼,不咸不淡应了。
桓澈见两厢事了,起身作辞,与顾云容一道退下。
太后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又收回视线。
倭国平户岛上,宗石正监督着新到的一批铜钱装卸,忽见叔父身边得用的长随宁安大步而过,问他急去作甚。
宁安施礼,只道是送信去,一字不多言,一径去了。
宗石暗暗咬牙,照着眼下这势头,他很可能是要承继叔父的产业的,而今对他不敬的人往后都走着瞧!
他见货物卸讫,又指挥着装车。
正此时,忽有人来报说有一拨海寇在码头附近闹事,宗石当下赶了过去。
那群海寇原本正要械斗,见一国朝人颐指气使地命他们滚走,起先恼怒欲群上攻之,及至听闻此间是宗承的私人码头,登时面如土色,偃旗息鼓,赔罪不已。
狐假虎威正在兴头上的宗石却是不依不饶,命底下人将那群人全绑了,大手一挥,闹闹哄哄往印山寺邸去。
印山寺邸筑在半山腰上,建制别巧,依山傍水,几乎自每间屋子的窗口都可眺望整个平户湾。
宗承正坐在书房内写信,见宁安过来,眉尖微动:“又来一封?”
宁安躬身:“这回不是打天-朝那头来的,您过目。”
宗承接过一看,信封上是倭文,面容微敛。
待到看罢内中字句,他森然一笑:“这人真是不怕死,竟还要来一出。上回是太子,后来是云容,下回又是哪个?”
宁安低着头,不敢言语。
方此时,又有从人来报说,宗石自称抓到一批国朝来的海寇,在外面求见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