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 / 2)
韩氏猛地捏紧帕子。
虽然皇帝不待见她女儿, 但她并不希望皇帝出事。皇帝行事有度, 纵不喜她女儿,也会给几分脸面。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局势一乱, 就不知是怎样的境况了。
冯皇后看韩氏不语,心中越发焦灼。
她先前看皇帝在郦氏死后,并未易储, 而是封年幼的桓澈为亲王——桓澈其时才不过四五岁, 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封王, 但皇帝这般早早定了, 朝堂上下皆以为是要给彼时尚是太子的蕲王吃定心丸, 也是为了敲定大局。
于是她这便放心大胆地把宝全押在了蕲王身上。又因皇帝将事做至此, 她认为桓澈与皇储之位必定无缘, 遂由着性子,背着皇帝时,总有意无意给桓澈脸色看, 也打心眼里看不上顾云容这个半道冒出来的所谓世家女。
她一向讲究身份体统, 若非桓澈宠妻之名在外, 她亦知桓澈确视顾云容如珠如宝,平日里是必要好好给顾云容立立规矩的, 也少不得在其余几个妯娌面前寒碜寒碜她,免得她太过张狂得意。
可惜她不敢。顾云容若是跑到桓澈跟前告状, 桓澈再去皇帝跟前添油加醋说道一番, 又是一桩麻烦。
冯皇后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蕲王说的半分不假, 她这嫡母做的确实窝囊。
韩氏宽慰女儿一番,临了,语重心长道:“你且忍着,该如何还如何,莫被陛下瞧出异样,待我回去跟你父亲计议一番。”想了一想,又压低声音道,“那头近来宣太医宣得可比素日频繁?”她看了看乾清宫的方向。
冯皇后摇头:“没有,陛下近两月都未宣太医。女儿只是揣度着,陛下会否有甚了不得的恶疾,但为免人心惶惶,不敢在明面上寻医诊治?”
韩氏道:“正是此理,你切要多多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岷王向是个喜玩乐、爱热闹的性子,以几个兄弟许久未曾私下聚饮为由,给在京的每一位亲王都下了帖子,但蕲王与衡王都寻了由头推拒了,赏光到场的只有荣王、梁王并淮王。
梁王发现淮王也来了时,很是惊诧了一回。他原以为桓澈不来,淮王也不会来。
岷王请诸王落座后,闲话间就将话茬绕到了陨星之事上,问几个兄弟对此事如何看。
荣王道:“依我看,还是应当寻个道行高深的卜一卜,这等事不容马虎。”
他话落,见几个亲王都朝他看来,忽觉芒刺在背。
自打清望阁那件事之后,他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都跟从前不同,他总能从旁人眼中看出些许讥诮之意来,以至于他这阵子无缘无故地杖毙了好几个下人,府内人人自危。
万珠清白已玷,不可能再在他府内待着,已被废,遣送到了浣衣局。只是对外的说辞是她失德,真正被废的情由也只有个别几人知晓,这几人为着皇室颜面,也不可能宣扬出去,但他还是感到所有人都听到了风声,都在嘲笑他。
这简直是他一生都洗不掉的耻辱!
最可恨的是,他那日强自冷静,本想借此再拉一人下水,但皇帝竟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淮王饶有兴味地暗暗端量荣王。桓澈都将清望阁之事与他说了,他现在看荣王,总觉他头顶绿油油的。
事情出来之后,荣王几乎气疯,揪住不放,再三提醒父亲彻查到底。但父亲后来也没给出个确切答案,不知是的确什么都没查到,还是查到了却不肯道出,以免节外生枝。
总之,不了了之。
听闻后来常奎携礼登门道歉,被荣王使人狠揍了一顿。
这想是气得狠了。
但荣王再气,却也不可能将常奎一刀捅死,那毕竟是梁王妃的娘家兄弟,荣王做得过了,就是在踩梁王的面子。
他其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虽然桓澈并没往深处说,但他也能大致猜到,应当是荣王做了甚过分之事,甚至可能是荣王想设计以顾云容的清白来搅浑这潭水,这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还是有几分了解他七弟的,七弟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所以他觉着荣王这绿帽怕是戴得半分不亏。
岷王见众人莫名缄口,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其实这回将诸位兄弟叫来,主要就是想商量此事——我寻了个专研医卜星相的天师,天师说要卜卦,不仅要夜观星象,还须要亲至御前。只是父皇总训我说我不务正业,若我到他老人家跟前举荐,不知会否再惹父皇厌烦,挨训倒不打紧,就怕父皇觉着我不着调,不肯受。”
梁王看他一眼。
岷王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按说这种讨好卖乖的事,岷王应当悄悄办了,眼下竟拿出来跟他们几人商量。
岷王问诸王谁有意帮他引荐这位天师,末了笑道:“谁来举荐都是一样,但凡能禳灾便是好的。”
岷王等了片刻,见无人接茬儿,摸摸鼻子:“诸位若都不肯接下,那我只好冒险试试……”
荣王忽道:“要不我回去问问大哥,大哥原就信星相之流,还能顺道看看那天师是否当真靠谱。”
岷王笑道:“这敢情好。”
散席后,荣王与淮王先行离开。
往大门去的路上,荣王与淮王并行,不断言语试探。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皇室能有什么货真价实的手足情,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相残杀的都不在少数,何况是淮王跟桓澈这样不打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
他认为淮王与桓澈交好,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淮王此人城府极深,不过以此为遮掩,令众人对他放松警惕。二则是,他认为最后嗣位的人会是桓澈,所以提前巴结。
荣王试探半晌,也没瞧出究竟是哪种。
到得门口,淮王显是不耐,拒了荣王过府一叙之请,径上马车,飘然而去。
荣王对着淮王离去的方向盯了片刻,也上了自家马车。
梁王留下来单独跟岷王说话。
他说桓澈前日与他说话时,言语之间暗示荣王原是想让桓澈与他们两个斗起来的,但最后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岷王翻个白眼:“二哥若真是打着这个算盘,那怕是要白忙活了,我自小就怕七弟,小时候他不知道揍过我多少回,如今巴结七弟还来不及……”
梁王不错眼看着他:“你跟我交个底,你这回弄个天师出来,是要打什么主意?”
浴佛节这日,顾云容与谢怡相约一道去寺里。
她本想把李琇云一并邀上,但李琇云正逢小日子,身上不爽利,她只好作罢。
因着她的身份,谢怡自打见到她就万分拘谨,后头才慢慢松泛一些。
法事毕,谢怡以为顾云容会回王府,谁知她提出跟她一道往左近庙会逛逛。
谢怡观她言辞片刻,问她可是跟殿下闹了别扭了。
顾云容一顿:“表姐怎知?”
谢怡深觉不可思议:“竟然真是?兜兜为何跟殿下置气?”
大约是出身所限,也大约是顾同甫当年入狱之事给了她极大触动,在她看来,强权之下,弱者皆是蝼蚁。若是她嫁入皇家,怕是要镇日提心吊胆,但顾云容竟然敢跟王爷置气。
“夫妻哪有不别嘴的,”顾云容轻哼一声,“他先前跟我说今日要随我过来,但临了有事,就非要我等着他,说到黄昏时候再出门。我嫌晚,不肯依,这便自己提前约了人,他就生了气。我们两个已经一天多没说话了。”
谢怡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争的。不过王爷定要与你同来,莫非是也向佛?”
“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说他欲借着浴佛节,祈与我结来世之缘。我说自己在家煮些黄豆互相分着吃了也是一样,但他定要往庙里。往庙里就往庙里,但他又偏生抽不出工夫,他要是忙到日落西山,我就不能来观法事了。他去不了,还不让我去。”
浴佛节有舍豆结缘之俗。此间之豆为黄豆,因黄豆是圆的,圆与“缘”同音,故而以圆结缘,谓之缘豆。
佛偈中常论前世今生,佛祖认为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前世早定,因此有今生结来世之缘的说法。
谢怡觉着啼笑皆非,正劝她别耍小孩儿脾气,瞥眼间却是愣了一下。
顾云容问她怎么了,她往林峦间来回扫了几眼,迷茫道:“我方才好似瞧见个熟面孔,谁知转个头就不见了。”
“谁?”
谢怡想了半日,摇头道:“想不起,就是觉着有些眼熟。”
顾云容顺着谢怡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瞧见,拍拍谢怡:“约莫是看花眼了,来,我接着跟你说道王爷干的那些不讲理的事。”
待顾云容与谢怡走远了,沈碧音才敢从树丛里钻出来。
她如今十分敏感,方才总感到有人往她这边扫,一扭头就远远瞧见了顾云容的侧脸,吓得她立等躲了起来。
此间空旷,顾云容与谢怡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耳中。
她双手握起,欲哭无泪,心下壅塞。
当年她都还不把顾云容放在眼里,认为顾云容不过是个卑贱的民庶之女,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不曾想,如今两人身份竟是对调。
顾云容若是看到她如今这副穷酸模样,还指不定如何羞辱她,她唯恐顾云容折回,快步往家中返。
仿佛后头有狼追着一样,她脚下生风,急急回了胡家村。才到了家门口,她就见曾氏疾步过来一把抓住她。
“你赶紧拾掇拾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
沈碧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激越全露在了脸上:“咱们往后是不是不必再住在这鬼地方了?”
曾氏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女儿。
说来作孽,女儿要死要活,最终还是没有嫁给吴秀才。
女儿现下已是双十年纪,正经的好婚事大抵是寻不见了,要想不过穷日子,只能走些偏门。
她见沈碧音简单收拾了一通就要喜滋滋跟沈兴走,突然心下不忍,一把拉住她:“要不姐儿再想想,这村里,并邻村好几户也使媒人来探过我的意思,虽然都是家底稍逊的,但胜在……”
沈碧音使劲挣曾氏的手,直道不必,她意已决。
曾氏眼圈红了:“其实日子清苦些也不算甚大事,咱们这几年不也熬过来了,你找个踏实肯干的,也不会过一辈子穷日子,可若是给人做小……”
曾氏哽咽起来,已是说不下去了。
她自己从前是世家夫人,对于妻妾之争再了解不过,她不能想象若是她从前使在那些姬妾身上的手段被旁人用在她女儿身上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