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事（2 / 2）
如果就是看看实况转播，吐槽吐槽虐恋情深，日子虽然憋屈，也不至于过不去，但元瑶虽惨，景岫却比她更更更更惨。
因为每次元瑶遭受到巨大的身心创伤时，为了保护主灵魂能最大可能性地继续存活，作为副灵魂的景岫都要硬抗下所有伤害，总之吃肉喝汤没她的份儿，挨打可次次没少了她。更要命的是，人家元瑶作为灵胎最多经历三世就可以把景岫这个小精魄完全吸收掉，到第四世开始时，景岫便不会再有神识了，到那时天大地大才真正没了她一点存在的证据。
算了，习惯了，自己真是老倒霉蛋了。经历了三世，景岫早已经摸清了套路，她严重怀疑是不是什么有人在故意整她，这是什么魔鬼设定，她简直就是重生界的最大耻辱！
景岫叹了口气，认命似的静静听得元瑶与这游魂少年絮絮了几句，然后少年便顺着桥边一株一株拾起了曼珠沙华。这时景岫才知道，原来这元瑶的这位旧友是孟婆的捣药童子，孟婆汤的材料中恰需要这一味曼珠沙华，所以遣他特来采摘。
拜别了少年，景岫一时不知该干点什么，于是只好四处乱瞟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府景象。忽然，元瑶竟然强制探得她的神识，开始主动与她对话。
“你在么？”元瑶问。
“在，你好烦。”景岫恹恹地回答。
“什么？”元瑶似是有些不解，景岫能听出她声音里尽显疲惫。
“那少年长得好看得很，我还想多看两眼，你就把人打发走了……”
听到这里，元瑶笑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黑洞洞一片的地府，那笑容不达眼底，反而衬得她琉璃似的眸子里尽是些悲凉。
“能看少年郎，总是一件好事情。”
景岫以为她在嘲笑自己，于是很不服气地和她吵：“看少年郎怎么了？知好色，则慕少艾，再说了，之前你不是也……”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了声，像是狂奔的马车突然急停一般，突兀又尴尬。
元瑶的神色更加凄苦了起来，这让景岫简直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明明知道她这几世有多苦的，怎么还这么管不住嘴巴？
的确，景岫虽和元瑶不是什么朋友，在人间的时候也总是怒其不争，却也不曾真的想要伤害过她。况且，拿人家的软肋还击，实在非侠女所为，景岫自觉虽是精魄但仍有傲骨，一向不屑拿人家的阴私旧事来做话柄。
元瑶没再说话。
景岫本以为她生气了不肯再理自己，正打算找个台阶下，却没想到隔了一会儿她却缓缓又开了腔：“我不想转世了。”
元瑶轻描淡写扔出重磅炸弹。
“你说什么？！”景岫简直快恨死她了！
你不想转世可是我想呀，我做梦都想的！景岫在心里哀嚎着。若她也能拥有一具完整的身体，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这可是我用命换来的机会，倘若这机会是我的……”景岫气不打一处来地口不择言。
“若机会是你的，你会怎样？”元瑶生出了几分好奇。
“我会好好活着，珍惜生命，不会郁郁寡欢，不会庸庸碌碌，若有人爱我，我便爱他，若无人爱我，我就最爱我自己，不弃他人，不弃自己，不自轻，不自傲，开开心心活到九十九，看遍山花烂漫，品过人间百态，永远潇洒，至死年少。”景岫自个儿越说越激动，浑然不觉元瑶的变化。
待说完后她仍极度激愤，元瑶却半晌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于是气氛便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景岫见她这样，便也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元瑶终于走到孟婆庄。
她礼貌接过了孟婆手里的汤，孟婆笑着恭喜她终于要魂魄齐全了，她只是笑着把汤一饮而尽，然后谁也不理地走向还魂崖。
那一刻，景岫忽然觉得自己的魂魄越来越轻，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
这世界向来对她无情，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舍的。
……………
罢了，这一句话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她其实有很多不舍的东西呢，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替元瑶去投胎。
但恐怕绝无这样的可能。
“冷眼看着这些年，你觉得我过得可好？”还魂崖前，元瑶再度开口，声音沉静，眼神清冷，似有些大彻大悟之感。
不好，很不好。景岫在心里嘟囔。
“我猜你要说’不好’的，我也觉得不好。这么多年，像个傻子一样，情缘起、为他人做嫁衣、不死心却又被辜负，还要一世又一世不断重复着，看的人很累，做的人也已经倦怠至极，简直可悲可笑可恨。”元瑶轻轻一哂，“这样吧景岫，人间太苦，我再不想去，不如你替我走一遭……”
这是这么多年来元瑶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景岫心中大骇，忙问她要做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四周忽然出现万丈金光。等景岫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竟自断生门，放弃了全部的魂魄，也就是说，半晌之后她的神识就会被景岫全部吸纳，而从此以后这具身体里也再无元瑶了。
也因为这样，景岫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你……为什么？”这是景岫对元瑶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万分不解，不懂元瑶为什么会如此自伤？莫非情之一字，真的如此摧心肝？
景岫听到烈风呼啸中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飘荡，她说：“红尘业海，爱欲迷离，生老病死，贪嗔喜怒，王侯将相，风花雪月，到头来不过凡尘痴梦一场。”
她仍在絮絮说着，说到最后，声音里凭空多了一分悲怆和凄凉。
忽然，黄泉井上雷声暴起，紫雨落下，红月当空，幽冥中似有百鬼齐哭，元瑶最后仍是拼尽全力喑哑地嘶喊了一声：
“尘缘尽，命已了，但愿永世不再相见！”
细密的雨丝落下，景岫在雨里呆呆站定，她似乎听见了那句话，又似乎听得极不真切。
但她也被这断爱绝情、抛却生命时最后的余怨所感染，胸口亦生出一丝极陌生的情感，就好像元瑶的悲伤亦是自己的悲伤一般。
不知怎么回事，景岫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生得风光霁月，着一袭蓝衣，就站在一片朱紫流丹、青峦耸翠的盛景中看着她，他目光中无悲无喜，却坚定异常，仿佛要穿过混沌浊世里的肉身和元瑶的灵魂直视着从未有人发现过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精魄。
他明明没在说话，但只要一个眼神，就如同有万钧之力，能够剥落一切迷障只留下一个真正的景岫能够光明磊落地行走于天地间，再不是谁的陪衬和后补，只是一个坦坦荡荡的生命，一个自由又真实的人。
然后，景岫迎着那无悲无喜的目光被他手中那柄长刀干脆利落地结束了生命，再也不会有痛苦了，再也不会有悲伤了。
下一世，自己还会再遇见他吗？
不会了吧。
原来在遥远的人世间，终是还有一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这是景岫跌入红尘前最后的遥想。
而后她被巨大的引力吸入了还魂崖，此后便再无所知觉。
“君上，元瑶她……”孟婆慌张指了指远处投胎的地方，觑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着龙纹白羽服的男子欲言又止地说。
“无妨，造化使然，一切亦是天命所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就不要多事了。”
男子看着远处淡然轻笑。
等孟婆与男子离去，只有低着头不敢得见君上容颜的小竹手心儿冒汗。
坏了，刚才那碗孟婆汤忘记放一味曼珠沙华了，没了曼珠沙华，孟婆汤的灵力便不会稳固，那阿瑶岂不是随着年纪增长会将前尘慢慢记起？
小竹一想到这么大的失误，吓得几乎快晕过去了。
但看着刚刚婆婆严厉的面容，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次阿瑶也能很快就回来，千千万万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