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祖孙三辈(1 / 2)
“芒芒”空旷的大地上,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呼,拖着长长的留音,响彻天空。万龙暗呜,大地沉寂,一个身影踉踉跄跄,不知疲倦地奔跑,也不知奔驰了多久,终于停下,躬下身来,嘶声剧喘后,委身于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地睁着一双大眼,只希望它暴眶而出,因为他早已无泪可流。
“为什么?为什么?”他忽而呼喊,忽而自扪,忽而绝望嗥叫:福先生的族人是他一力带至此处,为什么突遭此厄?德先生的族人与天地与人兽无仇也无不敬,为什么祖孙三辈逃的逃,疯的疯,甚至只余白骨?石干一天生石人,为何也陷于仇恨,下落不明?聂峰隔世之交,孑然一身,才一见面,便即翻脸?莫非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万人劫?
“为什么?为什么?”他伤心欲绝,喃喃自语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害了你们!”声音愈来愈低,听来万念俱灰。
“我还是离开你们吧,我不能再害你们了。”
如果他有眼泪,此地已然成河;如有生灵知悉,必定垂首肃穆。这里有的是生灵,飞鸟毕至,无不解羽顿首;群兽咸来,纷纷驻足噤声,只有信龙,耷拉着头避开他的哀鸣。
“你们要地精,来啊!撕碎了我,吃掉我,你们就可以长生不老了。哈哈!”他又发疯了一样狂笑道。
“好啊,我先来。”一个声音答应道。他矍然坐起,看到一个人只肢倨地,仰首趴着,额头上挤满了皱纹,正朝着他撮嘴傻笑。
“书!”重华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上前拢住他。
书却又忽然不停地大力叩首,着地发声,边叩边哭诉:“父亲,我错了,你原谅我。我错了,啊?”
重华心如刀绞,看着他一上一下胡乱叩头,满脸是泥,直到他累了,才托起他道:“好,我这就原谅你!”
书咕咚一声,倒身便睡。
重华强忍悲痛,检查了他的腿骨,为他包扎固定了,又把他身子擦洗干净。
他一阵忙碌,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聂峰和福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
“你没事吧?”聂峰关心地问,福慧就站在他的身后脸望着远处。
重华站起身来,看了他二个,正要告诉他们福德二族遭遇,书倏忽惊醒,看到福慧,怪叫一声,转身跌跌撞撞跳着逃跑,重华知他腿上伤重,连忙上前搀扶,书拚命挣扎,对着重华嗬嗬大叫。
重华这一瞬间看出了他眼中的话语:“我不知道,我没有做。”
他的心灵震撼了,更加用力抓住书,亦用目语和他说:“我相信你,你是冤枉的,你不是故意的。”
书似乎有些平息,但对福慧如见蛇蝎,躲在重华的身后,瑟瑟发抖。
重华什么也不想说了,就是书眼睛里一点点良心的申诉,让他心起怜悯救急之念,他头也不回,伸手朝着身后连挥数下。
聂峰不禁抚然,呆立片刻,拉着福慧悻悻离去,走不数步,又听得重华在身后喊道:“等一下。”
等他们转过身来,重华朗声和福慧道:“姑娘,你暂时不要回去见你妈妈。”
“为什么?”
“她已经当众发誓:谁在她面前提起你,她就死在谁面前;她在哪里见到你,就死在哪里!”
福慧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扑倒。聂峰扶住她问重华:“你说的是真的?”
重华回头看了看书,才冷冷的道:“不信你看看他,我也是被她母亲撵走的。”
聂峰无话可说,托住福慧的腰身,二个相扶着去了,就如重华扶住书一样反向而行,再也没有了往日奔行如雷的气势,而脚步声更重,只不过重华听不出来罢了。
重华思来想去,觉得天下之大,除了大高原上致意姐弟,无可去之处,亦无可托之人,他看着福慧远远的背影问书:“你恨她吗?”书点点头。
“你怕她吗?”书又点头,
他盯着书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冷,她肯定不会去,你怕不怕冷?”书果断摇头。
重华招来信龙,载着自己和书,缓缓西行,一路双雕不停报信,始终不见福德二人身影。
他无可奈何,觉得事情纷杂,只能做一桩是一桩,因想着书身体衰弱,精神不稳,一路上着意抚慰,勤寻些大补草药菌菇与他补养,书本来是修行世家,在他的照料之下,身体倒是渐渐的恢复了。重华和书一上大高原,立刻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直接带书去了峡谷寻找致意姐弟的住所,果然他们早已搬下,致意正在洞室内打坐,见了他喜道:“大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重华把书拉进洞内,不好意思地道:“遇上事了,但思来想去,无人可托,只好往你处来。”就把福德二边内讧的事大致说了,和她商量:“二个首脑都出走,族人必定要乱,我须趁早找着他们,劝他们和解,这是德先生独子书,受了刺激,流浪荒野,被我遇到,你先看着他一段时日,等事情稍定,我便来带他回家。”
致意笑道:“大哥奔波了这么多年,怎么唯独想起我们姐弟?”
重华笑道:“不知怎么,就觉得你们踏实。”
致意道:“我和你说笑着呢,你快去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重华道:“好,致胜兄弟呢?”
致意道:“他没事,到下面帮族人放牧去了。”
“那你这里没事吧?”
“我都这样好多年了,你快去吧。”
重华又走到门后和书道:“你若听我的话,就要听这个姐姐的话,我这就去劝你父亲,让他原谅你,然后来接你回家。”
书本来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听他如此说,只好放开。
书目送着重华去远,很久才收回目光,回过神来,怯怯的朝里看,却看不清楚,只好倚着墙蹲下。
致意看了他一阵,见他蓬头垢面,胡子拉喳,穿着重华不知怎么找到的着装,胡乱裹在身上,稀里哗啦的。她呼唤一声,花牦牛进来走到身旁,屈身让她骑到背上,慢慢地出门,书傻傻的看着,毫无反应。
不一会儿,致意进来,把一厚一薄二件衣服扔在他面前,让他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书不知是害怕还是听不懂,只是不睬,原样畏缩在角落里,致意说了几遍,也只由他,自下了牦牛打坐。
她后来又出去了一趟,找了根长皮索,拴住书的脚踝,书也没有抵抗。
黑夜说来就来,致意早已经习惯,或坐或卧,而书遭遇仓惶,被迫沦落荒山旷野,后又被重华带着跋山涉水,何尝正儿八经地睡过一个安稳觉,更不要说小屋里热烘烘的了。
这是一个半山坡上的小山洞,外面又用石头接着扩出去一块,致胜当初垒砌石室时,特意在屋角用石头和牛粪做了个伸进室内的炕,炕体在里,炕口朝外。附近有一种黑石,虽然又轻又松,却比木头和牛粪还要耐燃,点着了后,任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暖融融的。
书睡得又香又沉,出了一身的汗,又不知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恶梦,忽然大呼小叫,一翻身爬了起来,在黑暗中仓皇四顾,很久才平静,又慢慢的坐下,独自抽泣,致意似睡似醒,如不知道一般。
第二天天亮后,致意起得并不早,以手撑地打开柴门,书早就坐起来发愣了。
她嗽好口,从一个袋子里抓起一把干货嚼食,把袋子递给书时,书摇头不接。
等到能从大地中感受到太阳温暖的时候,致意跨上牛背,喊书出门,见他没有反应,就用一根长棍敲打提醒,书双手抱头,只不回应,致意没有办法,只好拉动皮索,书这才被拖起,她又费了好多工夫,让他穿上厚皮袍,这才拉拉扯扯出屋。
虽然日头高起,一出来便是寒气袭体。皮袍很是宽松,书双手捂紧了,随着牦牛,踉踉跄跄而行。
他们先顺着一条小路下坡,走了好一段路,来到一个小河边,致意先解开一个皮袋,用石头掘了个坑,把脏物倒出来埋了,然后又用另一个干净皮袋盛水,将它洗干净,这才都盛满水,挂上牛背。
河边有很多碎石,她做这件事当然费力,花了不少时间,书在一边怔怔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然后她们又慢腾腾地回来,回到石屋,致意一直骑在牛背上,用藤棍不停地敲打书,教他把盛水的皮袋拿下放好、打开墙壁上面的牛皮窗户通风,又让他用石锅烧水、掏炕灰、喂牦牛,反正没让他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