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峙细柳营 · 四(2 / 2)
柳成绦目光变得危险起来,他又为我轻轻斟了一杯:“您要这把钥匙做什么?”
“因为我手里有五罐之一,‘焚香拜月’罐。”我眯着眼睛一字一句说出来,整个亭子里变得非常安静。
这是我深思熟虑了很久的结果。五罐之中,“鬼谷子下山”可以确定在老朝奉手里。“三顾茅庐”已经被摔碎在杭州。剩下三件瓷器,至少有一件我确定不在老朝奉手里——就是长春郑家里收藏的那件青花焚香拜月盖罐。药不然提过这件东西,说郑家不知何时给卖出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若要钓住柳成绦,最好就是透露出我有五罐其中一件。有这么一件东西当诱饵,细柳营绝不会松口。
柳成绦沉思片刻,问了一个问题:“哦?这罐子是什么来历?”
古玩这东西,很讲究传承,你是从哪收购的,哪座坟里刨出来的,都得交代清楚。国外很多博物馆,你不说清楚来历,人家根本不收。他既然这么问,显然是不大相信我会有五罐真品。青花人物罐子多了,光是卫辉就有大批鬼谷子下山的仿冒品。我说我手里有,可怎么证明是真品?
我早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呵呵一笑:“口说为虚,眼见为实。来历什么的不重要,不妨见见真章。”然后我从怀里掏出一片碎瓷片,搁在石桌上。一看到这瓷片,柳成绦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他一招手,旁边的人赶紧递过来一柄放大镜。他拿起镜子,对着那瓷片端详了半天,用手摸了许久,包括白口部分也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才重新抬眼。
“这么说,‘焚香拜月’罐碎了?”
“不错,这是其中一片残瓷,张生的袖子。”我面不改色。尹银匠在旁边垂头啜着茶,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这件碎片,自然就是我从“三顾茅庐”人物罐里捡回来的那片。
也许有人会问,诸葛亮是汉代三国人物,张生是宋元故事,两者形象差得远着呢。柳成绦得的是白化病,又不是青光眼,怎么可能会分不出来?
不要忘了,这不是整张图,而是一片残片,上面只有诸葛亮的大半条胳膊和袖子,看不见脸,也看不见手。
我没见过“焚香拜月”罐的实体,不过《西厢记》倒是读过几遍。第一本第三折中,有一个场景是“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崔莺莺幽锁闺中,在庭院中焚起香来,拜月祈祷。旁边张生隔墙偷看,忍不住吟出一首诗来,与莺莺唱和。两人虽未相见,却已起了情愫。
这“焚香拜月”罐中所画,我猜其中必有张生隔墙倾听的形象。因此我把诸葛亮的袖子一角,说成是张生的袖子。
我前面也说了,古代工匠没受过教育,对历代服饰不详细考究过,往往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样式来画,经常出现时代错乱的情况,这在瓷器行里,不算破绽。所以无论是战国时的鬼谷子、三国时的诸葛亮还是宋元时代的张生,工匠可能一律都按宋人服饰来描绘,袖子风格完全一样。从单个碎片局部上,相当不易分辨。
更何况这五个罐子乃是一窑所出,无论胎质、釉色、开片、包浆、青花晕点笔触都完全一样,这是做不得假的。从这些角度去考察,只会更加证明这瓷片的真实性。除非有人立刻拿出“三顾茅庐”和“焚香拜月”两个罐子,互相对比,才能识破。
可三顾已毁,焚香没有着落,可谓是死无对证。
柳成绦反复检查了半天,看他的手法,在瓷器上的造诣也不浅。不过我这一招李代桃僵几无破绽,他不可能看出问题来。
柳成绦忽然拈起瓷片,“扑通”一声丢进了茶杯里。我和尹鸿眉头同时一颤,他显然也知道“飞桥登仙”的唯一缺憾。想想也是,老朝奉既然能挖出隐居绍兴的尹银匠,对这手绝活的了解必然颇深。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从这个思路去验证,只会更加证明我们没说谎。
柳成绦把瓷片捞出,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终于也捕捉到了那一缕陈黄。他终于抬头道:“很好,汪先生,你赢得我的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