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骨头(1 / 2)
侯府偏厅。
公主簇拥于锦绣绫罗之中,纤纤玉指握着木牍书简,漫不经心地饮着杯中的清茶,身边的修蓉姐拿着羽扇轻轻地为公主扇风纳凉,时不时抬眼冷冷地望着望着跪在地上的我。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窘迫状。
公主并没有急于处置我,一直沉默着翻动着手中的书卷,似是读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轻笑了一声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抬眼看我:“许久未见,你倒是彻头彻尾的变了个模样……”
我低垂着眉眼:“公主说笑了,阿鸾浅薄,离开侯府不过几旬,怎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阿鸾自知擅离侯府是大罪,请公主责罚。”
“你是在质疑本宫的眼力吗?”她的声音忽然意味深长地转冷。
“阿鸾不敢。”我忙俯身将头压低。
她慢慢起身,轻移莲步,缓缓踱到我的面前。我俯着头,心中因为畏惧而剧烈地跳动,头埋得愈来愈低,只看到她锦绣华丽的玉履慢慢移至面前,似是对我审视了许久,方才缓缓道:“初见你时,本宫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话里有话。我埋着头,开始仔细回想初入侯府时与二哥在这里恳请公主将我留在侯府的情形,我只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我尊贵的女主人,只觉得她是我见过最高贵也是最美丽的人了。她不仅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还出手帮助了险些要被侯爷责罚的阿青,也收留了走投无路的我。
那时候,我只觉得,她高高在上,却温柔宽容,是一位真正令人尊敬的人。可是今日,我确实十分畏惧她,那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如今却成了悬在我项上的一柄利剑。
“你忘了,本宫倒还是记得。本宫记得就是在这里,你为本宫曼舞一曲,本宫赞你质如白玉,貌若晓月……”不知她是否有察觉到我的恐惧,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像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情,可忽然裙角轻移,话音一转:“美则美矣,可是离你二哥曲中写的‘倾国倾城’还仍是霄壤之殊。”
“奴婢实不敢承受公主如此赞誉。”我赶忙朝着公主的裙角轻轻要磕头,谁知却被一只玉手一把抬起了下巴。
她望着我,嘴角一抹戏谑的微笑:“可现在却不一样,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心里着实害怕,赶忙说:“阿鸾自知是朴樕凡曹,樗栎庸才,蒙公主错爱,自知罪孽深重。”
她望着我,目光深远让人捉摸不准喜怒,只听她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声音在偌大却静穆的偏厅里字字分明:“就单单是你这认错的语气,就和以前初见你时大不相同了……”
说着她松开了我的下巴,转身朝着回到方才盘坐的案几前,轻轻拿起桌上的那卷方才她看得出身的木牍:“都说腹有诗书,才必博,气自华,量必宏。这些书卷一直藏在侯府的书阁中,本宫虽从未严令禁止下人不许翻动,可也鲜少有人会去翻阅,除了卫青那孩子,怕就是你了吧……”
我不知公主何意,狐疑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修蓉,你可知她方才损自己那八个字,都是出自何处吗?”她像是忽然来了兴致,饶有兴味地问道。
“奴婢才疏学浅,未曾耳闻,更别说讲出一个出处了。”修蓉姐的声音有些迟疑,却依旧冰冷。
公主轻笑一声,转过头来:“你自己说说,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我脊背一寒,俯在地上更是不敢言语了。
“说……”她见我不言语,又轻声叮咛了一句,虽听不出喜怒,但却有着让人不敢迟疑的威慑力。
“‘朴樕’二字出自《诗·召南》,‘野有死麕,林有朴樕’,比喻林间默默无闻的小树。”我声音忐忑:“‘樗栎’是庄夫子的《逍遥游》中写的一棵树,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是比喻材质不好的木材……就像阿鸾一样,就算怎么用心雕琢,也难以成器。”
我说完,却把头埋得更低:“阿鸾班门弄斧了,还请公主恕罪。”
面前的人忽然冷笑一声,有轻移莲步慢慢到我身边,手微微一松,一卷木牍正正地落在我的面前:“舞虽跳得不好,书却读了不少,难道我平阳侯府这万卷诗书中,竟没有一卷教你,作为奴仆,要忠主而侍吗?”
我伏在地上不说话,任由她说下去。
“都说你们李家世出勾栏,本宫看你天真无邪,未想到这血性当真是一脉相传。”她的语气透着刺骨的严寒:“韩府当真是好地方,韩家兄弟对你的宠爱怕是更胜过本宫为你绸缪的出路吧。”
“阿鸾与韩家两位少爷并非是像公主所说的那样……”我未料到公主竟将我想得那样污秽不堪,赶忙抬起头来,正要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李鸾,你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攀龙附凤,又何故去缠着卫青那孩子?那孩子和那些富家子弟可不一样……”不知为何她原本冰冷的语气却忽然有了温度,顿了半晌才复言道:“本宫可以容你这些苟且之事,但断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毁了那孩子的前程。”
她忽然转过身去,对着修蓉说:“送她去甘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