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活人葬(2 / 2)
如此僵持了没半晌,他忽然听到乔蔓青的声音带了哭腔,在他身后轻道:“我做不到啊。”
叶兮静默一瞬,笑道:“喝杯茶而已,有什么做不到的?”
乔蔓青按了按眼眶,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天我爹让我跟舒誉把婚事定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不想,我只觉得,我不能够跟舒誉成亲。”
叶兮似不在意,漫不经心的回头看向前面牌匾上挂着的“济世药庐”四个大字,淡道:“那便进去抓药罢。”
济世药庐的掌柜的是个年近半百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几分仁风,叶兮抓药习惯亲自上手,乔蔓青便在后面掏银,晃眼间见叶兮在药盅里碾着一味草药,神情间有几分讳莫如深,再看时,却又见他恢复了如常,似乎只是自己眼花。
乔蔓青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昨夜几乎是一夜没睡,今日起来一早都是昏昏沉沉的,这么跑了两转,倒是觉得脑中逐渐清明了许多,明明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杏林堂?这不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昨日绾绾杀杏林堂掌柜时,发现了有人跟踪,只是不动声色。
第二,莲城中已混入了奸细,随时随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他们绝不会想得到她究竟会去哪家药铺抓药,所以,他们应该已在半个金陵城的药铺中都动了手脚。
乔蔓青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看向叶兮,不知是不是巧合,叶兮也抬眼看了看她,两人目光一汇,又镇静自若的各自移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切如常。
从药铺出来,叶兮低声跟乔蔓青说了一句话:“乔弥,不是你爹的儿子。”
乔蔓青心肝一颤,抬眼看向叶兮:“你已经查清楚了?”
叶兮看她一眼:“用用你的脑子,别只是看表面。”
“什么意思?”
“以你对你爹的了解,若他真有乔弥这个儿子,他会将他带在身边,待他如亲子,却不相认么?”
乔蔓青眸光一敛,心中想也没想的浮出一个答案:不会。
“你爹明明好好的呆在莲城里,那日你姨娘口中叫着一个名字,让那个人还她乔郎,这个乔郎,又怎会是你爹?”
乔蔓青沉默一瞬,心中苦笑,真是当局者迷。“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叶兮道:“那日你姨娘口中叫着的名字是什么?”
乔蔓青想了想:“言喻之?”
“你若对此事有疑,不妨去向你爹打听打听,这个言喻之,和那个所谓的乔郎,到底是谁。”
乔蔓青凝思静默。
*
三更鼓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融水混汤犹如无物,沾舌断肠,世上能辨出此毒的人屈指可数,然而叶兮,却是其中一个。
这种毒只有一个缺点,一旦人亡,其身上必定呈青紫色,舌苔外吐,尸斑遍露。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然而这种毒,却还毒不死叶兮。
乔蔓青在药庐熬毒药,叶兮在乔夷修房中脱衣裳,舒誉着白衣,叶兮着褐衣,乔夷修一丝不挂,后背上扎了十余枚银针,叶兮为其推针渡毒,但见不出片刻,乔夷修五窍渗黑血,随即舒誉将自己衣裳替乔夷修换上,将他弄下榻来,使其坐在床边,摆出一副探望床上人的姿态。
叶兮躺去床上,舒誉着一袭白衣去推开窗户,回来立在床边,三人都侧对窗台,从窗台外看进来,只能以辨清衣裳颜色来认人,乔蔓青随后端药进来,将叶兮扶起来,身子正好挡住了他的脸,她说:“爹,喝药了。”
她恍然间看见叶兮轻轻撇了撇嘴,正要细看,却见叶兮已接过了药碗,刚喝一口,随即药碗碎地,咣当巨响,乔蔓青声音惊慌响起:“爹!爹!……”
舒誉随即疾步上前,途中顺势一扶乔夷修腰骨,乔夷修骤然起身扑向床边,舒誉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乔伯父!”
随后做出把脉姿势,叶兮声音淡淡响起:“三更鼓,埋了罢。”
乔蔓青悲悸欲死。
*
莲城上下遍起素稿,一日之内,满城哀鸿,离金陵城近的诸多武林人士匆匆前来吊唁,丧宴罢,乔弥跪在堂前不走,初时哭嚷着要见乔夷修最后一面,被清荷死死拦下,此时方才作罢。
乔蔓青中途晕死数回,怒言报仇,被舒誉打晕了带回房中。
夜渐深沉,清荷劝乔弥:“小师弟,回去罢。”
乔弥眼睛已然红肿:“城主是被人下毒毒死的对么?”
清荷面色也有些憔悴:“城主既然已故,必然是不想见到我们这样子的,随师姐回去罢,好么?”
乔弥没说话,也没动,便在这时,灵堂外忽然走来一人,碧色衣裳,云鬓雾鬟,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却始终没踏进来一步,良久,她忽然轻道:“姐夫,是我对不起你。”
清荷闻声回头,却见灵堂外所站的,竟是已不复往日疯癫的柳荷衣,她衣裳穿的干净,发无雕饰,只簪了一朵白花,似乎也是前来吊唁。
清荷知乔夷修的死与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只看着她的那张脸,却仍摆不出架势,只能蹙眉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柳荷衣弯了弯唇,笑声叹息又有丝清冷:“这莲城,我熟的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又有谁拦的住我?”
清荷面色一沉:“来人!”
乔弥猛地站起身来看向清荷:“师姐你做什么?”
清荷稍稍一顿,一时抿抿唇,再没说话,不管怎么样,此人极有可能是乔弥的娘,她怎么能下令抓她?
柳荷衣道:“我只是前来祭奠,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各为其主,这也是大家都逃不开的宿命。”
乔弥自幼聪慧,听出她话中意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
柳荷衣看向乔弥的眼神中有些悲伤的慈蔼:“除了来祭拜,我还要带走一个人,弥儿,跟娘走么?”
乔弥脸色煞白,胸中如阵飓风扫过,几乎就是空了。
柳荷衣似忍不住想向他走近:“弥儿……”
却被清荷厉声喝住:“别进来!城主的灵堂,你进不得!”
乔弥神情哀然:“师姐,为什么进不得?”
清荷似不闻般不动,只冷冷看着柳荷衣。
“罢了。”柳荷衣忽然轻叹一声:“是我心急了,要将所有事情都办完,我才可以带你走的。”
乔弥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柳荷衣似有些失望,神情略显哀凉,转身离开了灵堂。
乔弥怔怔地看着她离开,轻声问清荷:“师姐,我该怎么做呢?”
清荷道:“我不知道。”
“城主的死,与她有关是么?”
清荷静默一瞬,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各为其主,也算是身不由己,这也不能……全怪她。”
乔弥微侧身看向清荷,眸子映着灵堂的烛火有些发亮,一袭麻衣,却显得身姿修长,清荷想着,过不了几年,他便会逐渐挺拔了罢,乔弥认真的看了看她,忽然轻道:“师姐,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灵堂四周太过沉寂,那夜风月过于美好,清荷的心,终于是轻微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