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王令(2 / 2)
“李妟”眸光微动——
竟然有主人家正在宅中。
仍然撑持着她的玉华突然心惊地发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万一拦不住少主人怎么办?!
“少……少主人,玉华给您取些米粥来吧?”
“嗯……”
竟是与刚才气势截然相反的应声,玉华愣了愣,却转瞬也即明白,少主人知道主人在家,这出门的事就不是她们这些小婢能做主的了……这一病竟让少主人多多少少学会了思虑和克制……
发觉手臂中刚刚的抵挡力量早已经减弱,玉华大着胆子慢慢放开,将“李妟”扶靠在被褥之中。
取来米粥,“李妟”接受着玉华递到唇边的饭匙,果真只是安安静静地进食。
玉华不敢出声,偌大的寝居有些空旷,只有偶尔匙碗相碰的声音。
粥已过半,“李妟”终于撑不住地停下歇了歇,玉华以为小主人会为即将到来的痛诉积蓄力量,却不想她缓缓开口道:“其他人呢?”
虽似随意问的一句,玉华却一震,少主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清冷的口气,平日里阿翁阿母总是甜甜地挂在嘴上,甚至对她们这些奴婢都是热络的,现在却仿佛不满似地什么人也不提……不过,也许正是一直深受宠爱,看到自己这般情形下亲人们在家却不近身边,就算不是小孩子的脾性,也肯定会感到难过又委屈吧。
“回少主人,”她连忙解释,“女主人是昨晚一直陪在这儿的,主人和姿少主也一早便来看您,但是刚刚外间突然报信让主人们全去正堂迎接大王令,这才离开。”
大王令!
“李妟”眸中一闪,但锐利的光芒瞬间被压下的眼帘挡住。
大汉诸侯王向臣属下达重要或是紧急的命令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外面发生了什么?多么严重的事才需要下达大王令?与自己有关吗?又与这宅子主人有何关联?
虽然此处屋内陈设简单朴实,但能接领大王令者不会是普通百姓,甚至不会是普通官员……再算算时日,自己不可能被移动得更远,一定仍在边境沿线的代国或是云中、上郡……而代国是三地中唯一能发出大王令的政权属地……
根据往日对汉官员的情报,代国的文臣武将中为官不奢,家里至少有两个孩子,其中之一与自己相仿是个十四、五岁女儿的……
“李妟”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何人宅邸了!
但是,难道自己和他的女儿不仅年纪相仿,长得也一模一样?
安排这一切的那人,原本就知道两人样貌吗?那原本的女郎呢?
但这些事她无暇顾及……
眼下的所有意外皆指向一个崩溃中心——情报!
出使途中遭到毒害,事发前没有任何情报捕捉到端倪;事发后又被置于陌生之地,身边全无暗探声息……
专司情报的人马却情报尽断,此次所受重创究竟有多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妟”头疼欲裂,却习惯地暗暗抵抗,表面看来只是沉默不语。
少顷,她抬起眼:“更衣。”
玉华刚想劝阻,但一碰到她的眼神,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好克制着焦急,战战兢兢地扶着她向妆案前挪动。
踉踉跄跄的几步,只有玉华清楚这是怎样依赖于臂中人自己的倔强。
“开始……”虚软得已无力动弹的样子,却发出清晰的命令。
玉华一颤,缓慢又缓慢地动起手……
直到门外有了声响,她才如释重负地暗暗松了口气,一改刚才的速度结好衣襟上最后一个绳结。
“吱——咣当!”
“妟儿——”推门而入的不是青眉,而是抢在前面的芸琬,一声急切又哀恸的颤颤轻唤。
头上缠绕的厚厚布带让“李妟”难以支撑,但她仍扶着妆台棱边缓缓站起缓缓转身,衣袂在空中不住地战抖。
门角露出云中几道忽闪的电光,束束寒风已随行而入,牵引着案上灯烛无规则地狂摆,每个人的脸庞都被扫上了晃动不停的暗影。
但芸琬的影像依然清晰地映入眼眸,“李妟”整个人瞬间凝滞。
原以为那仿佛在梦境中|出现的面庞只是自己的渴望所生成的幻像,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呈现在眼前,向她传递着最真实的惊喜同时又给了她最真实的幻灭。
她清楚,无论这清雅绝尘的容颜她是多么熟悉,“人”却不可能是她所熟悉的人,单单这份温婉与柔美就不会融入那张时刻散发着冷峻的面孔之上。
但是,“李妟”深邃如潭的双眸却仍不由控制地涌|出似潭水般的莹莹光泽,只是当它们即将溢出的瞬间又立即化成变幻莫测的暗流潜入潭底。
她这般眸光虽未被芸琬悉数看清,但那神情却似有阻力,让这位母亲的脚步变得小心翼翼,而紧缩的心腑却在狂乱地颤抖不已。
“咔——轰隆隆——隆——”
芸琬一惊,急奔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轻拍着抚|慰道:“不怕,不怕,妟儿不怕,阿母在这儿……”
“阿姊——”随在芸琬身后的李姿哭着拥上前。
她知道,阿姊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雷声,只要一打雷,她就会和自己一起嚷着寻阿母,抢着那个怀抱……不过,自己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个母女三人才能玩的撒娇游戏。
可是,以后再不会有了,阿姊再也不会开心,而他们李家更要没了……
“呜呜……呜呜……”她的哭声带起一众女子的眼泪。
但“李妟”却没有被哭声惊动,在芸琬的怀中,她是怔忡的。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拥抱……
她也怕过,她也痛过,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拥抱……
烈风中的坚石,激水中的劲草,不能有任何温暖的希望……
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却要练就刻入骨髓的坚韧,顽强地存活,顽强地执行属于它们的使命……
芸琬怀抱着战栗却又僵硬的身躯,眼泪止不住地流,拥抱的手臂不知该松还是该紧。
但当那泪珠落入“李妟”的颈窝,芸琬感到怀中人儿一颤,随后竟有坠落之势。
芸琬急忙扶着她坐下,见她只是无力支撑并未昏倒,即刻转向婢子:“可进了米粥?”
“是……少主人刚进了多半碗。”玉华急回。
“汤药呢?下一剂可准备了?”
“是,正在炉上煎煮。”
芸琬有些心慌意乱,正不知还要问些什么,却听到“李妟”一声低唤:“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