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春梦了无痕(2 / 2)
可是那声音却始终悬在耳畔,固执不散。
“林沛民确实有一位妻子,但是他们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离婚了。当年,经理为了让你‘改邪归正’,好好回夜总会里工作,就想办法找了他的前妻,并让他们重新过了一夜。那一夜之后,林沛民的前妻又怀孕了,而你这边又刚刚丢掉了孩子。有人还去林家闹过,把你的身份给捅了出来,林家父母面子上难堪,把林沛民暴打了一顿,威逼他跟前妻复婚,所以他才……”
再也听不下去了。
喝完最后一口酒,张雪茹霍然站起来,把钱搁到桌子上,她走了几米远,脑中却一片晕眩。
“小茹,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嫁了好人家我心里的愧疚就会少一些,可是现在看到你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我才知道我的愧疚从来都没有少掉一分。这些钱给你,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活得好过一些,别再这样糟蹋自己了。”
恍然间站定在路口,喧嚣聒噪的喇叭声中,张雪茹闭上眼,泪如泉涌般不断地淌下脸颊。
活得好过一些?
她怎么可能活得好过一些?她这一生,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
同样的夜,在医院里显得格外凄清。
刚刚和斐扬的妈妈换了班,林沛民打着哈欠,一脸疲惫地从病房里走出来。正打算去卫生间,他的脚步却钉在了那里,整个人也猛然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走廊的尽头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再没有记忆里的那抹艳色,这身影的主人,脸色苍白的如同毫无人气的女鬼。
“小茹?”林沛民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又有些不安地走过去,“你怎么来医院了?”
张雪茹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
林沛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过头,还好,路过的只是一个值班的医护人员。
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林沛民下意识拉了拉张雪茹的手肘,低声说:“月莱还在里面呢,走,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如同是从前,她大约会挑衅般地反讽他几句。可是出奇的,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只是顺从地陪着他走出了医院。
一直走到医院附近的一处河滨公园里,林沛民才缓下步子,疑惑地问她:“小茹,你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雪茹摇了摇头,抬起长睫,深深地凝望着他:“没事。想最后看看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林沛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张雪茹却笑了,她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笑容苍白而虚弱:“你看起来老了很多。”
“能不老吗?”
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林沛民头痛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看到斐扬变成这个样子,我恨不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都操碎了。”
他说着,忽然哽咽起来,夜深无人的公园里,对着自己昔日的恋人,他将平时紧紧包裹的脆弱都泄露了出来:“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地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报应我没有照顾好你……照顾好我们的那个孩子,所以才要拿走斐扬的终身幸福!可是如果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而是要报应到孩子的身上……斐扬,斐扬他是的无辜的啊……”
他的胸膛因压抑着抽泣而不断地起伏,张雪茹静默地看着他,忽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
“怎么会忘?我们曾经那么期待过他的降生……”
话说到一半,林沛民又摆摆手,嗓音也变得沙哑:“算了,不提这些了,说多了我们都难受。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吗?
不,没有过去。
远远没有过去。
使劲按掐自己的掌心,张雪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我听人说,你跟薛月莱曾经离过婚,为什么这些你都没对我说过?”
林沛民这才抬起头,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目光中有一瞬的错愕:“我当时想跟你解释的,好多次都想跟你解释清楚,可那时候你刚失去孩子,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后来咱们再相遇,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张雪茹抿紧了唇,终于还是绷不住,眼前渐渐模糊。
黑暗中,林沛民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叹息:“其实……其实结婚前,我去会所找过你,你们老板把我赶出去,说你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起初我还不太相信,可半年后我看到了谭大有,看到你怀里抱着他的孩子,我……”
隐隐约约中,仿佛听到有人抽气的声音。
林沛民没再说下去,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小茹,小茹,你别哭了。”
“你走吧。”
她却一把推开了他,语气冷得像是浸了冰:“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手臂尴尬地停在那里,林沛民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拿出钱包,又东找西找的掏出了几百块钱,硬塞到她手里:“我得给孩子他妈买夜宵了,你一个人过,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抹抹泪,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哑着声音说:“是我们的错,才把孩子们害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样,谭惜到底是你女儿,她对你也够孝顺的了。听我一句劝,早点跟她和好吧,不然下半辈子,谁去照顾你?”
张雪茹闭上眼,不再去瞧他。
终于,他的人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就连声音也渐渐退散了。
世界又归于一片寂静,寂静得好像他根本就不曾来过。
她这一生,他又是否真的来过?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久了都会变淡,包括爱情在内,唯独“回忆”,不但不会变淡,反而越久越浓。
越浓就越痛苦,痛苦加深,回忆就越浓。
尽管回忆痛苦,人们却总是乐于回忆,因为无论多么深的痛苦里,总有那么一丝甜蜜。
而现在,曾经的甜蜜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迅而疾地插进张雪茹的胸口,将她压抑多年的情愫蓦然间都释放了出来。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躺在自己空荡荡的床上,她终于抑制不住痛哭出声:“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哭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抬起眼,恍然看到桌岸边一个滚动的药瓶子。
过去那么多年,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死。
可是死,却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容易。
尤其当一个人被痛苦折磨得麻木,也太疲倦了,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活得如此慵懒,如此疲倦。
用酒精麻醉着自己,用堕落封闭着自己,以为这样就能了此残生。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久久远远的梦。
现在梦醒了,她也无法再坚持下去。
如果这世间真有报应,那么,只有这样才算是她应得的报应。
用力地咬了咬唇,她挣扎着爬起来,从桌斗里发出笔和纸,一字一句地写着:“谭惜:……”手机用户请浏览m.zhuaji.org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