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求婚(1 / 2)
“当年,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分手的,”欧阳琛抬手慢慢将香烟放至唇边,“他去美国的事情,也是我替他安排的。”
震惊到无以复加,我几乎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你早就见过我?”
“从前就知道你,但是一直没有留意你的相貌,”欧阳琛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钱包翻开了,又取出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易北辰给我的,他在美国听说你的事后,曾几次拜托我在国内找你。”
这张照片我认得,这是我大学时的照片。
我脸色渐渐发白:“所以,在CLUB的那晚,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欧阳琛不置可否:“其实那晚去CLUB时,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那里,因为周晋诺早就对我提起过。”
“怪不得……怪不得北辰找了我那么久,都没有来海滨找我,原来是因为你,”我转身面向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哪,却还不告诉北辰?北辰明明把你当亲大哥一样对待,为什么你却要三番五次的欺骗他?”
欧阳琛低头,白金打火机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许多年前,易家的人曾出卖过我,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伺机报复他。还记得上次车祸吗?那是我故意的,我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可是北辰告诉我,出车祸的那天,你明明拼了命去保护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死,死是件很容易的事,人只有活着,才会更明白‘痛苦’这两个字,”欧阳琛嘲讽似地一笑,“其实我接近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你去报复他,因为我知道,被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出卖,那滋味一定会很好受。”
胸口似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我后退一步:“所以三年前那个晚上,你从周晋诺手底下救我……”
欧阳琛看也不看我一眼:“不过是个局,用来骗你的。”
我眼中湿润起来:“后来去酒店时,你又无偿放我走,紧接着就有人来找我要债,当时你那么慷慨,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了我三十万……”
欧阳琛的语气淡得若天边的风:“那些逼债的人是我叫去的,所以,这也是骗你的。”
脊背生生地僵了一下,我转过头,泪水无声滑过:“可岚和周晋诺的事……萧宁告诉我,是你建议周晋诺假结婚,我还以为,是你在帮可岚,你还是有顾及我的感受……”
“她也是骗你的,”欧阳琛微笑,侧首看着我,“我帮周晋诺,只是因为周晋诺对我还有用。不妨告诉你,秦可岚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利用她,直到现在,包括以后,我都会利用她,就像如今利用你一样。”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我再也听不到他的话,只是怔怔地抬起手,看着指间的那枚钻戒:“那晚你喝醉了,你把这枚戒指套在我的手上,你说,轻……我要你永远陪着我,直到我死,你都要陪着我,你说……”
欧阳琛神情冷然地打断我:“全都是骗你的。”
眼泪一滴滴地,如同脱线的珠子般滚落,我身子一震,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瞳、他的鼻翼、他的薄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骨和气息,都曾经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令人贪恋、令人安心。可是如今,为什么……为什么我竟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是我错了吗?从一开始,我就全都错了吗?
“欧阳琛……”我恍然地望着他,一步步、一步步地走近他,又一字一句地问,“你对我,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欧阳琛漠然回身,吐出的气息明明是那样灼热,却又冷得像寒冰:“所有你认为真的,全都是假的,所有你认为假的,全都是真的。”
倏然间,胸膛里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仿佛有人握着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去,再刺进去,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直到血肉模糊。
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我僵着身子退后一步,突然就弯下腰笑了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救我是假的,帮我是假的,对我的关心是假的,给我的温暖是假的,妄想的情是假的,奢求的爱是假的,就连最窝心的那一次次陪伴,也全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如此讽刺,让我在同一地方,经历同样的痛苦。
不,这一定是个梦,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一定不是真的。
我霍然抬起头:“既然你只是想利用我报复北辰,可是易北辰现在分明还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你却要放弃我这颗不曾亮相的棋?难道你不想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生不如死、看着他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吗?”
欧阳琛笑容微顿,可是很快,他又淡淡地说:“如果你把我刚才说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他必定会如你所言般的,痛苦。”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傻到认为我会告诉他这些?”身子猛然一僵,我摇头,“你在逼我恨你,逼我离开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
欧阳琛深深凝视着我,唇边忽然就逸出一抹笑意:“你问我这些,该不是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吧?”
我猛然抬眼。
欧阳琛却不再看我,望住黝黑的天际,他继续平静地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逼你离开我,因为你的身体,还有你这个人,我都已经彻底没兴趣了,甚至只是看着,就会觉得恶心。”
耳朵里刹时间轰鸣一片,我慢慢向后退着。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也给过你警告,告诫你永远都不要爱上我,是你自己不知足,是你自己太天真。”
一言一字如冰雪般灌入耳中,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说刚才我还存留有一丝幻想,那么现在,幻想彻底破灭了。
而欧阳琛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其实你这个样子也挺好,梨花带雨,我见尤怜,待会儿易北辰看到你时,一定会忍不住抱住你,好好安慰一番。”
我身子一震,他话里究竟藏着什么意思?
“叶轻!”
恰在此时,身后有人唤我。我霍然回身,灯火阑珊处,易北辰刚停了车,就准备跑过来。
心跟着一僵,我下意识地将目光锁向欧阳琛,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
欧阳琛却若无其事地说:“想让你妈妈活命,想让易北辰往后过得舒服一点,就要记得把你刚才听到的话,永远都烂进肚子里。”
“叶轻?”慢慢地,易北辰直奔过来,撞开了欧阳琛的肩膀,一把将我搂在了怀中,“刚才哥告诉我,你来首都找我,还有话要对我说,我都不敢相信,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我的确……”我怔了一怔,联想到陆荣则的话,心口忍不住一痛,连声音都跟着哽塞,“我的确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北辰你……”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易北辰拉着我的手臂,低声安慰我,“你别哭,有什么事待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北辰……”我有些恍惚,同时下意识地回过头。
我想看看欧阳琛会是什么表情,结果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表情。
他只是冲着易北辰会心地一笑:“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聚。”
“也好,”易北辰点点头,向着欧阳琛感激地一笑,“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欧阳琛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
我一瞬不瞬地看住欧阳琛,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虚伪阴险的人?
“你说的不错,明天我再去找你。”易北辰却丝毫没有发觉我脸色的异常。
“欧阳先生……”眼看着欧阳琛转身要走,我却突然叫住他,同时摊开手,“你的戒指掉了。”
欧阳琛的身影略微一顿,转身回首,修长的指从我的掌心中不缓不急地划过:“多谢。”
从头到尾,他那波澜不惊的俊脸上都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他真的不认识我一般。
我总算见识到他的可怕了。
“是送给嫂子的吗?”易北辰瞥过那枚戒指,面里闪过深深的遗憾,“自从上次一起吃饭后,我还一直没机会再见见她,求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通知我一下,我也好叫上叶轻,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欧阳琛一面将戒指收起来,一面淡淡地说:“她人不在国内,下次有机会一定叫上你们。”
“好吧,这次就饶过你,”易北辰叹口气,想了想,又嘱咐他,“既然来这边了,就记得常来家里坐坐,妈总念叨你呢。”
欧阳琛一丝不露的神色里终于有了瞬息的停滞,但是很快他便点头,转身,云淡风轻地步入夜色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我咬牙,只觉得身体里有一头蛰伏多时的洪水猛兽,在这一刻不期然的爆发了。
眼前渐渐地天旋地转,再最后一抹明亮的光景里,我依稀看到这三年匆匆逝去的记忆。我想伸手去抓,抓到的却是一片虚无,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这一辈子,总是做错,总是错过,一次次的错过叠加在一起,也终究酿成了过错。
……
再次醒来是一个莺啼燕啭的清晨,我疲惫地睁开双眼,好不容易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心里难免为之一惊。
这是从前我和妈妈住过的地方。
霍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我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也沉重的不行。心里大概明白了些,是发烧了吗?
看了一眼手背,那上面扎出了一点红红的针眼,周遭还晕着乌青。
是北辰找人替我看的病吗?可是他人在哪?
这间小屋并不算宽敞,一室一厅,只要推开门就能尽收眼底。挣扎着站起来,我走到卧房的门前,用力地推开,还是没有人。
整洁简单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一碗白粥,还有几盘时令小菜。盛粥的瓷碗下压着一张纸条,是易北辰的字迹:“我出去买药,你醒了记得喝点粥。”
眼前蓦然间模糊了,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走向四合院里,久违的阳光倾洒在脸上,却并不温柔,甚至晃眼。
邻里的朱漆小门上全都上了锁,应该早就搬走了吧,也不知北辰是怎么住进来的。原先热闹的四合院蓦地空洞下来,徒留下院落里独孤伫立的老槐树。
慢慢抚摩起槐树斑驳的粗干,我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带北辰来家里玩时,我们因为一件琐事大吵了一架。事后,北辰讲了好多好听的话来哄我,那个夜晚,星星藏在夏夜的晴空里悠然躲眠,我们则并肩坐在这株槐树下。
五月的槐花清隽的香气,一丝一缕地沁入鼻息,分外爽心。那时候我揽住北辰的手臂,傻乎乎地说:“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我们吵架,就把对方不能忍受的缺点都写下来,放进一个瓶子里,五年后交换。”
易北辰听后微微一愣,接着笑起来:“为什么要五年?”
我腻在他的肩窝里:“都说毕业就分手啊,我大一遇到你,等毕业的时候就四年了,我不想我们一毕业就分手。”
“傻丫头,”易北辰好笑地点点我的脑袋,“五年后,你记得来这里,我要把你的缺点全埋进树底下。”
那时候我只当是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伤感便如潮涌般难以遏制地袭上心头,我看着那株槐树,心却倏然一动。
北辰既然能找到这里来,那么……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慌忙跑回屋里,找出一只锈迹斑斑的破旧铲子,在树底下铲起土来。
很快,铁铲就触到一块坚硬如石的东西,我二话不说地蹲下来,用手扒开已然松落的黄土。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灰尘扑扑的铁盒子便映入眼帘,盒子里面放着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黑皮本子,以及十几张我和易北辰的合照。
心脏难以抑制的颤动着,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了那个黑皮本,字迹是易北辰的,里面记载着像是日记的东西,但并不是每天都有,零零散散的也只有两三行。
“6月7日,雷雨。这两天一直发烧,也没有在意,今天医院的检查结果下来了,真没想到,我的病又复发了。我该怎么办。”
“12月31日,晴。早上又被痛醒,全身的骨头就像不是自己的,不过今天的阳光可真好,也不知道这样好的阳光我还能享受多久。”
“1月18日,阴。国外的专家已经联系好了,病情不能再拖下去,我要不要告诉叶轻?”
“2月5日,多云。我想了一个好借口,出国留学,哈哈,等我把病治好,一切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2月13日,飘雪。我是不是太乐观、太自私了?叶轻做的对,她应该跟我分手,如果我的病好不了,万一好不了,我怎么能让她再傻傻地等着我。一个像我这样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把握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等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爱?”
字迹越来越纷乱,我颤抖着翻开这个日记本,这里有太多我从不知道的点点滴滴,我一张张地看着,直到有泪水控制不住般地夺眶而出。
“4月……时间不详。第一次发现,也许我真的会死。肺里的痛、骨头里的痛、心里的痛,被这些痛一点点地压着,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活路。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该死,她居然把我拉进QQ黑名单了。”
“6月。我恨我自己。”
之后是漫长的空白,一直到2006年5月,才字迹缭乱的记着一句——“晴天霹雳!叶轻……你在哪?”
再也忍不住,我蓦地阖上日记本。
在一起那么久,我都从不知道,原来曾经的欢笑背后,他竟然独自一人承担着那样深重的痛苦。
眼眸深深地垂下,泪水滴落时,我恍然看到泥土松动的地方,还隐藏着一个叠满星星的玻璃瓶,瓶上用粗笔写着“叶轻的缺点大集合”。
也许是时间有些久远了,瓶塞因为压强差而仅仅地吸在瓶口,怎么也拔不出来。急得一咬牙,将它重重地摔在水泥砖上,轰然一声脆响,玻璃瓶应声碎落,五彩缤纷的小星星霎时间淌了一地。
我随手捡起其中两颗星星,打开了一看,上面只工工整整的写着三个字——“我爱你”。
心跳蓦然间顿住了,我将这些难以触及的梦一一拆开了,才发觉那一张张细长缤纷的纸条上全都只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