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六)孩子(2 / 2)
已经死去的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半晌好半晌,我才吐出这么一句:“你喝得太醉了。”
“我就知道你恨我,”欧阳琛忽然笑了,用手臂将我紧紧地摁进他的胸膛,“只要你能记住我,哪怕用恨的方式也好。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要爱上我,千万……”
他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恨他,却不许爱他?不许爱他,却必须记住他?
眼泪一滴滴晕在眼眶,我拼尽力气想要推开他,只为问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也不知是我的力气大了还是怎么地,欧阳琛竟然身子一歪,伏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欧阳琛?”我害怕了,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咳咳……”欧阳琛不答,只是捂着自己的唇一个劲儿的咳,苍白的脸都因此而憋红了。
我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扑过去就掰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心里竟然全是血。
“欧阳——”刹那间,心里涌出莫大的恐慌,我哭叫着抱住他。
到医院没多久,苏青也赶过来了。见到她我多少有点尴尬,她却很坦然,还嘱咐我要照顾自己的身子,毕竟是有身孕的人了。
我有点惊讶于欧阳琛的坦白,她又说欧阳琛只是喝酒喝太多了,喝出了胃出血。叫我别太担心。
“他很少这样喝的。”我不禁说了一句。
胃出血……这也是很伤身体的。他一向是个生活很有节律的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让他这样虐待自己?
苏青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好像很了解他?”
我一怔,坚决地摇头:“没有。”
苏青不由得一笑,试探性地问:“那你告诉我,阿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本想拒绝的,可不知怎地,看到她一脸诚恳地模样,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口:“他喜欢左边,喜欢‘7’这个数字,喜欢黑色,喜欢山顶,喜欢海明威,喜欢听乡村民谣,他喜欢说话有针对性,讨厌拐弯抹角,他还喜欢喝酒,洋酒比白酒喝得要多些,但是很少喝醉,他不喜欢吃甜的、酸的,喜欢辣椒,最讨厌吃面条……”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想起有次和欧阳琛在外面散步,我贪吃买了两串路边的臭豆腐,结果整个晚上他都不许我吻他,就是刷了三遍牙也不许。于是我就咬牙切切地说:“还有臭豆腐。”
“臭豆腐?”苏青噗嗤一笑,秀美的眼睛则下意识地向走廊的拐角望了一眼,似是在嘲弄着谁。
我倒是没注意,想了想又说:“他还不喜欢花,他喜欢收集叶子,有次我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他有个笔记本,里面夹了各种各样的叶子,他……”
苏青却突然打断我,意味深长地问了句:“那么易北辰呢,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
我脊背一僵,望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心也莫名地慌起来,只因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关于欧阳琛的喜好我可以如数家珍的脱口而出,而是北辰的就……
就在我惶然无措的时候,我看到身穿病服的欧阳琛,在吴非的搀扶下,从拐角处走过来,也不知刚才的对话,他到底听去了多少。
我顿时霎红了脸,不去看他,只是对着苏青:“既然他没事,你又在这里照顾他,那我就回去了。”
欧阳琛没说什么,只是开口交代了老钟一句:“好好送叶小姐回去。”
周三是妈妈做换肾手术的日子,手术很成功,妈妈的身体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下午在医院,陆老师还打电话过来,说下个星期来海滨出差,顺道来看看我和妈妈。
我心里难免高兴,这么多年来,这几天算是唯一可以称之为顺心的日子了。
奇怪的是欧阳琛却仿佛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般,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踪影。
不过,我也懒得管那么多,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我正在睡,手中的电话却响了,打电话是可岚家的座机。我没有多想直接接了,那边说话的却是周晋诺:“今天没事的话,你过来看看可岚,她现在情绪不太好。”
我的心咚地沉下去,这个王八蛋向来最讨厌我,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是决计不会跟我打电话的!
一接到周晋诺的电话,我就心急如焚地赶出去,临走时听到客厅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海滨报道,画面上的人虽被打了马赛克,但我一眼就看出是周晋诺,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画外音里,主持人说的字正腔圆的:“据悉,昨日傍晚五点钟,海滨富商周某在君悦来大酒店和另一富商季某发生冲突,其间,周某竟执枪威胁季某。季某报警后,警方火速赶来维持现场秩序,周某声称该枪只是模型枪,目前,警方已就此事展开深入调查。”
我的心猛然一沉,我知道私藏枪械可是重罪,周家在海滨的权势这么大,又怎会轻易让这则报道放出来呢?联想到可岚,我心里一慌,蓦地就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忙赶去岐山。
到可岚的住处时,刚巧是晌午,阳光正暖,山顶的风光也无限旖旎,可是一走进屋子里,我就觉出一股落寞的滋味。
彼时周晋诺正坐在客厅里抽雪茄,见我来了,就站起来从沙发上拎起大衣,而后淡淡地说:“你来的正好,进去劝她一会儿。我公司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说话语气很冷漠、也很随便,全无当日的飞扬跋扈,就连转身走的时候都十分干脆,仿佛可岚是个与他不相关的人。
我的心本能地快速跳动起来,跟着周晋诺家里的女仆走到里屋,推开门,我不由得倏然一惊。
可岚就像变了一个人,脸色黯淡而憔悴,眼神也恍恍惚惚的,她侧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右手边挂着吊针,左额边依稀还有一抹淤青。
我几乎都要认不出她来了,两天前见到可岚时她还是一脸幸福娇羞的模样,怎么如今却成了这样?究竟周晋诺对她做了什么?
我咬牙,拼命按捺住心底的愤怒,转过身冷冷对那个女仆说:“秦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秦小姐……”女仆垂下头,小声说了句,“医生说,秦小姐有抑郁症。”
“抑郁症?”我狠狠剜了她一眼,“抑郁症身上会有伤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女仆垂着眸子,三缄其口。
我上下打量着她,只觉得心烦意乱,便狐疑地问:“你是新来的吧?你叫什么名字?原先的张妈呢?”
“我叫小芬,”小芬怯懦地说着,“张妈……张妈的闺女生娃娃啦,她回老家去照顾了,昨天刚走的。”
我只觉得事有蹊跷,但可岚在这儿我也不好多说,就叫小芬先出去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可岚的床边,刚想跟她说两句话,可是可岚看到我来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神情就跟一樽活着的尸体般。
我拉起可岚的手,宽松的袖口便从她的手臂上滑下来,露出一道道伤痕。我眼眸一酸,泪水就潸然落下。
我心里太明白了,一定是周晋诺那个混账东西动手打她了。可是为什么呀?明明前几天,可岚还好好的?难道是跟那个季总有关?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开口去问,可最终我却什么都没有。因为我知道,可岚虽然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女孩子,如果这时候我开口指责她或者可怜她,她一定会崩溃的。
所以,我只有默默地陪在可岚身边,看着她打点滴,帮她换药,擦拭伤口,她的手是那么冰凉,指节纤弱得都能看到苍白的骨。我就伸出双手抱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想让可岚暖和一点,也好受一点。
可是,我的心却难受极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可岚肯开口说话了,她转过身,双眼平静得像是一汪死湖:“叶子姐,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毁了,彻底毁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马就哭了:“可岚,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毁了呢。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想去哪就去哪,欧阳……欧阳琛说了,他会给我很大一笔钱,我们再不会受穷,再不会受苦,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你要相信我。”
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有一腔热血堵在胸口,并哗哗地蹿至脑门,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带着可岚离开。只要可岚愿意,我就把她接走,不管是谁拦着她,不管是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带着可岚走。
只要可岚愿意。
可是可岚却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叶子姐,你不懂的。我已经陷进去,回不了头,也逃不掉了。曾经我以为他是恶魔,后来我发现,他也许是真的对我好的,他那么在乎我、帮我,就算不跟他结婚,这辈子我也认了。谁让我遇到他了呢,这都是命。可是今天我才知道,错的,全都是错的,我错就错在,太把自己当个人看了,其实我就是他的一个宠物,或者连宠物都不算,只是一个玩物。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还能奢望自己是灰姑娘?这也是命。”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像是从我心底发出来的,我不由得想起欧阳琛,便听得潸然泪下:“可岚,你听我说,姐姐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你经历的这些事我也曾经历的。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只要我们离开那些无情无义的混蛋,我们就还是有机会的。”
可岚推开我的手,凄然地笑笑:“不,我走不了了,我也不会走,这辈子,我都没办法离开了。已经太迟了。”
“到底为什么啊?如果是他误会了你什么,或者欺负了你,你告诉姐姐,姐姐想办法帮你,就是拼死拼活也要让他给你认错。”我急了,我不太明白可岚话里的意思,她说太迟了,迟是什么意思?只要能离开周晋诺,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的啊。
“让我伤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个人。男人凉薄,原来……是我太贪心了,”可岚偏过头,微微阖上眸子,两行清泪倏然而落,“答应我,等孩子出生以后,你就做他的干妈,替我好好照顾他,好不好?”
我心头倏然一惊,立马站起来怒喝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你这个亲妈在这里,你把他交给我算什么?”
可岚这才睁开眼眸,冲我微微一笑,却是那样的虚弱:“瞧你说的,我只是怕……怕这场病,我会病得很久,等孩子出生后,我会没有力气照顾他。等孩子断奶了,你的孩子也该出生了,那时候你帮我一起照看着,不是挺好的吗?”
瞧她那个样子,我的心也软了,我摸着可岚的秀发,柔声说:“所以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要打起精神来的。你不希望孩子再出什么意外的对吗?”
可岚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我陪了可岚很久,临走的时候再三叮咛可岚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养胎,可岚都一一答应了。其实,我一直以为可岚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哪怕今天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绝望,我也相信,绝望过后,可岚都会咬牙把日子过下去的。
但是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想起临走时,可岚望着我的那种绝望中带着一丝决绝的眼神,我才明白,可岚并不只是坚强而已。
而那个眼神,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忘记。
车驶下岐山后,我径直去了远夏大厦,走到前台,我很客气的说是周总的朋友,有点事想来请教一下。前台的小姐见我打扮不俗,也没说什么,找了个小白领把我领上去。
办公室的里间房门紧闭着,隐有声音传来,小白领刚想敲门通报一声,却被我止住了:“周总大约在谈事情,现在打扰他也不好,不如我就在隔间坐着等他吧。”
小白领正想开溜呢,便很欣然地招呼我坐下跑了。我坐在办公室的外间,只觉心烦意乱,正想着待会该怎么质问周晋诺,眼光却不由得停留在旁边沙发的一件西装上。
这件西装是黑底的,带着浅而深的暗纹,跟我几个月前帮欧阳琛定制的那件好像。难道说,欧阳琛也在里面?
我心头一跳,四顾无人后,本能地走到门口,把耳朵贴了上去。
“这些照片,是季明昌发给我的,”这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里面人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但好在说话的人似乎很生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再往后的就不让你看了,简直不堪入目。”
季明昌,我知道,就是今天电视里说的那个季某,原先……他跟可岚好像也是认识的。
紧接着,欧阳琛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响起:“所以你就认为秦可岚出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