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偏种竹11(含番外一 留得残荷听雨声)(1 / 2)
(这一篇番外是关于先皇后与沈夫人的)
嘉国公沈江东病了许久,一直没有起色。落后顾梁汾隔两日就来看看沈江东,沈江东吃了他的药,病情大有好转。这日傍晚顾梁汾回城去了,忽然天降大雨。那雨打在水塘上,淅淅沥沥,沥沥淅淅,沈江东道:“原来‘留得残荷听雨声’是这样的感觉。”
沈夫人穿了件柳色褙子,倚在门边问:“一下雨,湿气就重,你感觉怎么样?”
沈江东道:“这两天我觉得好多了。”
沈夫人道:“陛下就要回京了,你也要回那红尘里,面对‘朝朝暮暮无穷事,死死生生来去人’了。”
沈江东笑了笑,“是啊,我没处可躲。”
“我忽然能理解叶家那位姑娘为什么愿意出家当女坤道,”沈夫人道,“横竖不愁吃穿,自己多逍遥自在。”(后来的和王妃)
沈江东忽然问:“那天皇后和你说什么了?”
沈夫人侧过头,鬓边关的金仙子挑心在微弱的烛火里闪烁了片刻,“你有顺风耳?”
沈江东笑着摇摇头,“你这几天有心事,我是胡乱猜的。”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殿下是和我说了些话,我还没想好。”她一面说,一面剥起几案上的干菱角,“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告诉你。”
沈江东道:“你觉得假以时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都是聪明人,不好说。”
“那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我猜不到。”
“你觉得,要是你,以后你会怎么选择?”
沈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不如顺其自然的好。”说完她摸了摸鬓角的鬓花,轻声道,“熙宁十八年你南下之后,皇后殿下和当时的府军卫指挥使重整了府军卫,从前府军三卫府尤其是府军后卫有什么问题,我不说你也知道。”
沈江东颔首。
“那时皇后殿下与陛下商议,由皇后身边的两位女史出任了府军卫的指挥佥事,之后的府军三卫,颇涉暗谍之事。”沈夫人道。(其一就是元凌波)
沈江东蹙眉,“怎么讲?”
沈夫人道:“当年我们查前任府军后卫指挥使时,线索断在了帝京的藏春楼。那一年,东宫母舅何适之的公子和大司农徐东海家的姑娘不明不白从藏春楼上摔下来,都没了。何适之也因此事中风,致仕回到原籍荣养。”
沈江东道:“这件事情我略有耳闻。”
“线索断在了藏春楼之后,前任府军后卫指挥使人间蒸发,皇后殿下很担心。她身边有位女史,是她的陪嫁,出身没落清贵之家,长于书画,皇后殿下便让她退出内廷,领府军卫职,在藏春楼对面开了一家书肆,”沈夫人将剥好的菱角递给沈江东,“说是书肆,也经营裱糊,兼卖江南贩来的玩意,意在寻找从藏春楼里断开的线索,可惜一直没有什么发现。”
“你说有两位女史出任指挥佥事,那一位呢?”
“那一位本是苏南漕帮帮众之女,被人诬告破家,顶替旁人入宫的,”沈夫人答,“皇后殿下让她带人回到泰州,盯着何家。”(元凌波)
沈江东问:“有发现么?”
沈夫人道:“我不清楚。”
“这是避开三司的僭越之举,”沈江东无奈,“范阁老不说什么?”
沈夫人笑了笑,“你觉得范阁老会说什么?当年陛下想撤藩,朝中反对者众,唯有范子冉称上旨。‘纸糊阁老’,名不虚传。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就是内阁变成空中楼阁之后陛下想看到的结果。”
“范子冉与中宫亲善?”
“互不理会。”
沈江东道:“中宫插手这些事,所图不小。”
沈夫人道:“也怪陛下身边可用可信之人太少。”
沈江东问:“皇后告诉你这些,是什么意思?”
“皇后殿下问我愿不愿意接手府军卫,”沈夫人道,“说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沈江东愣了许久,“我是什么样的性情,她不应该不了解。”
沈夫人道:“可是皇后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只怕只有顾先生知道。”
“怎么说?”
沈夫人就把救皇后的养父时顾梁汾兄妹为救皇后的养父挣着出头的事细细讲了,末了笑道:“你没见那日殿下过来,他们兄妹两个还要拌嘴。只因当着你我,不好意思的。之前在武家伯父那里,殿下问顾先生说‘我的事你怎么还没告说大家’,顾先生只顾堵她‘你的事你自己怎么不说’,落后叫武家伯父拿话堵住了,殿下又急着回去,才没嚷起来。”沈江东忍不住笑道:“真看不出来,梁汾挺有主意。也难怪殿下和她胞兄没话说,她胞兄是锯了嘴的葫芦,除了一本正经讲道理,再不肯多说一句话,怪没意思的。”
“顾先生若没有主意,那武家伯父也不可能放手把一些事交托给他。”沈夫人道。
沈江东坦然道:“我们成了亲,你就没了差事。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觉得你能够尝试把从前的事捡起来做好,那你就答应她。”
“我怕会连累……”
沈江东连连摇头,“我们成亲这些年,若说连累,只怕我连累你更多。我们成了亲,我害得你没过两天安生日子,不是么?我们是一家人,若说连累,那是说不清的。你能出去做事的机会太少,眼下既然有了,你再好好想想。”
“其实我也明白皇后殿下为什么会选我,”沈夫人道,“我若接手,倘若办起事来和刑科有所冲突,杨大司寇不好说什么。”
沈江东笑道:“杨万泉现在怕你怕得紧,生怕你把他的旧事抖出来。”
沈夫人道:“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答应皇后殿下,有一天朝里变天,或许我能成为嘉国府与中宫之间的缓冲。但是我又担心我一旦答应,会被视为嘉国府先结党站队。”
沈江东道:“虽然咱们成了亲,但不代表你以前做过的事随之烟消云散,这对你不公平。我可以有我的朝职,你也可以继续做你曾经为之努力过的事。我们可以是两个不同的人,甚至在外人眼中,我们可以是两个立场不同的同僚,但这都不妨碍我们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不是么?”
“其实我明白皇后殿下为什么偏要和叶家撇清关系”,沈夫人道,“也许你不知道,皇后殿下对两个哥儿一点也不亲近,她只想一个人面对如今的事,这样就没有太多的牵绊。”
“皇后的养父傅老先生和叶端明的想法一看就是不一样的,”沈江东道,“傅老先生教梁汾兄妹读书习医,希望他们兄妹可以自食其力。但是叶端明却希望他的女儿与母族无法分割,为母族而生,为母族而亡。这大概是皇后——皇后为什么反抗,甚至想碾碎叶家的原由。皇后认为她自己可以做到,她不需要所谓的母族。”
沈夫人笑道:“我父亲更像傅老先生。”
“那你更不应该辜负他的期盼,”顾梁汾鼓励道,“做你想做的事,为了国朝,也为了你自己。”
沈夫人微笑,“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谢谢’。”
沈江东笑道:“我很庆幸,我们虽然是早年就割襟做了亲,但是我遇见了你。”
雨声越来越大,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飒飒秋风从窗隙呜咽而入,沈夫人打开博山炉拨了拨香灰,轻声道:“你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是年沈江东病愈返朝再任要职,虽然他本人缄默不语,但是朝里都知道了平郡王猜忌于他、何守之陷害于他之事的疑影,故而没人再提他兵败之事。年下嘉国府热闹非凡,从腊月开始觍颜上门的不计其数。沈夫人虽然不爱应酬,正月里也少不得开宴招待往来宾客。沈江东见了笑道:“你瞧,这都是来锦上添花的。”
沈夫人心里自有一番感慨,并没有表现出来。初四日晨起沈夫人去承平伯府赴宴回来,正打算换衣裳,转头瞧见霞影和月影叽叽咕咕的。沈夫人笑着问:“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