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格卷 】第十二式:人定7 凤双飞(1 / 2)
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矣。中秋节就在眼跟前儿,梧桐是否落叶,已然无关紧要,人们早已知道秋天,已然浓妆艳抹,正在阔步而来。
栽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文治武功堂到梧桐树下的吊床,前后也就隔着百丈之地,管家领了赵文义的吩咐,从文治武功堂阔步而出,在一众宾客的关注下,穿席而过,徐徐向吊床走来。管家尽管有些年纪,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成,起码还能吃能喝能睡能战,搁在寻常日子里,这百十来丈的距离,眨眼功夫,他便能转个来回,可今儿个不知为何,他刚刚迈出文治武功堂的门槛,便感觉局面有些不太对头,隐隐约约间似有杀气弥漫,心脏情不自禁地就紧致起来,一双快靴忽然变得异常笨拙,好似是用磁石做成的一般,每移动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以赴,方能凑功。
管家走得甚为吃力,不消一刻,额头上便布满了汗水,汗珠晶莹剔透,一闪一闪亮晶晶,恰似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人与人之间,什么东西传递最快?是消息,不是,是情绪。高兴的情绪,悲伤的情绪,胜利的情绪,失落的情绪,放松的情绪,紧张的情绪,只要身临其境,情绪便无孔不入,好似神佛的咒语,只要源头开始冒泡泡,这泡泡便会迎风而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火速弥漫。
管家在筵席中间行走,他随身所带的一切变化自然逃不开宾客们的瞩目。管家本已十分窘迫,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准儿会扭头便逃之夭夭,可事情就是这么寸,现在,院子里偏生就有几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上天,这些眼睛会跟上天,自己入地,这些眼睛会跟入地,绝不容自己凭空玩消失。
千古艰难唯一死。有那么一刹那,管家把钢牙一咬,把心一横,甚至想,前途渺茫,生死未卜,索『性』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随着眼一睁,他立刻把这个念头丢在爪洼国,今次一逃,天下虽大,便再无容身之处,再难抬头做人。
明明是个人,却偏生无法抬头,那就等于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就等于死了,不,简直是生不如死。想到生不如死,管家额头上的汗珠更加密集了,好像珍珠在开会。
宁可杀死皮囊,决计不能杀死心。分出了轻重,管家深吸一口气,像个视死如归的斗士,继续朝着梧桐树走了过去。庭院里坐着的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之士,起初,大家瞧管家跟瞧西洋景儿似的,谁也没往心里去,可是瞧着瞧着,他们蓦然发现这原来不是西洋景儿,管家并不是在演戏,他是真在吃苦受累,只是不明白这苦和累究竟来自何方,竟能让堂堂剑门赵庄的管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不堪?
距离梧桐树越来越近,管家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好似他『逼』近了龙卷风的中心,全身上下所表现出的窘迫越来越明显,双腿似筛糠,汗出如雨下。
管家身上背负的窘迫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一个宾客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又一个宾客感受到了,眨眼之间,这种气氛便如龙卷风般席卷了整个院落,无一人幸免。
管家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又前进了数丈,梧桐树已经近在咫尺。此时此刻,整个院落,除了管家沉重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赵文渊断断续续的鼾声,呼吸声和打鼾声像一组鼓瑟,一唱一和,震耳欲聋,撩人心弦,使人心悸。
此时此刻,满院子的人,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瞧出了些端倪。管家的压力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梧桐树方向。一目了然,梧桐树上除了有三两只鸟窝,便只在树下有一个吊床,再也别无长物。那么,毫无疑问,管家承受的压力便是来自那架普普通通的吊床。吊床是众人看着挂上去的,并无玄机,吊床上躺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赵文渊。赵文渊是赵庄的儿子,管家是赵庄的管家。这两人本是一口锅边上的两只碗,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冲击呢?这是一个谜。这个谜,管家没有吃透,众人就更加吃不透。
正因为吃不透,所以压力山大。到此时此刻,管家承受的压力即将达到峰值,宾客们的压力也即将到达峰值,一条条神经像一张张引而待发的硬弓,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前路漫漫,前面会发生什么状况?没有谁能预测出来。正因为预测不出来,所以大家感觉压力无穷,恰如泰山压顶,呼吸滞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里,连大气都不敢喘,连眼睛都不敢眨。
开弓没有回头箭。管家的脸上早已有了皱纹,平常日子里,为了在人前显摆他的资格,他常以老脸自诩。现在,这张老脸上汗水涔涔,像个初生的婴儿,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尽管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毕竟没有了退路,只好横着心咬着牙,鼓起勇气拼劲全力,一步一步向前冲。
赵文渊静静地躺在吊床上,鼾声如雷,震耳欲聋。管家眼光及处,已经能隐约望见赵文渊漆黑的头发和起伏的胸膛。常言道,姜是老的辣,在文字辈的子女中间,赵文渊虽然素来鹤立鸡群,不好相与,但在久经世故老谋深算的管家心中,他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儿,无足轻重,自己想怎么拿捏便能怎么拿捏,游刃有余,但此时此刻,管家忽然发现自己错了,简直是大错而特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龙天生就是龙,甭管它是坐着还是站着,天威与生俱来,不容忽视。
想到了龙,管家忽然打了个寒颤,好似穿着单衣进入了冰天雪地,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寒风刺骨,冷气森严,上下牙齿情不自禁地就跳起了踢踏舞。人总是难免犯错误,最不可挽回的错误便是轻视对手。甭管从哪个角度说,管家都没有理由把赵文渊当做对手加以对待,可世事如棋,千变万化,明明永远不可能成为对手的人,转瞬之间,偏生就成了对手,生死对手。
距离梧桐树越近,赵文渊是生平遭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这个念头便越发根深蒂固,如同酵面馒头一般,稍微遇着点儿温度,便一个劲儿地膨胀开来,愈来愈猛,愈来愈大,令人惊诧,令人不安。
又前进了一丈,距离梧桐树已经不足五丈了,管家脸上的汗珠如同冰雹一般从皮肉间挤了出来,把一张本来不算难看的面皮撑得龇牙裂缝,歪来倒去,十分狰狞。
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但管家忽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忽然间竟不会走路了,一双长腿像是两根干瘪的竹竿,直挺挺的,硬邦邦的,了无生机。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直到此刻,管家心中都没有完全搞明白,自己怎么会忽然杯弓蛇影,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对一个一无冤二无仇的『毛』头小子心生戒惧,噤若寒蝉。更何况,这个『毛』头小子,并不是别人,而是跟自己在一口锅里舀饭吃的人。莫名其妙,真是岂有此理。
八十老爷们儿倒绷在小孩儿手里。对于一个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的豪杰而言,恐怕没什么打击能比栽这样一个跟头更甚一筹,更令人沮丧。事已至此,改弦更张绝无可能,管家神『色』萧索地仰天长叹一声,蓦然惊觉,什么侠骨柔情,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相敬如宾,什么父慈子孝,端的是镜花水月,到头来只是空,说多了只是泪。
看穿了,想透了,管家的心忽然又活泛起来,他似乎搞明白了为什么会从赵文渊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杀气。擒贼先擒王,敲山震虎,赵文渊这是想杀鸡给猴看呢,谁成想,自己当了一辈子的管家,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猕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