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天格卷 ●变局】风轻云淡 2 仙人掌(1 / 2)
赵志文在紫檀椅上坐着,好像睡着了一般,许久不发一言。这紫檀椅用料极其名贵,做工又极其精致,平常时分,赵志文坐在椅子上,自然会凭生惬意,心满意足,然而,在今夜,这光滑如镜的椅子上仿佛生出了倒刺,赵志文坐在椅子上好似坐在了仙人掌上,如坐针毡。
赵志文别别扭扭地坐着,不发一言,李虎臣也安安稳稳地坐着,不置一词,琉璃阁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好似午夜的荒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俄顷,赵志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驾驶着扁舟左冲右突,终于摆脱了海啸的袭扰,来到一片宁静的港湾,气喘吁吁地说:“虎臣兄弟,话不投缘半句多,茶逢知己千杯少,好事成双,劳驾你再沏一泡功夫茶,咱们兄弟两个秉烛夜谈,不欢不散。”
李虎臣闻言,好似一支蜡烛被点燃了,蓦然焕发出了无限光彩,笑呵呵地说道:“若论别的事情,我未必趁手,捉襟见肘,说不得要贻笑大方,但说到这泡茶,不是我吹牛,上嘴皮挨天,下嘴皮接地,弹指之间,管保手到擒来。”
泡茶,李虎臣果然轻车熟路,雷厉风行,立竿见影,不一会儿,一壶巴适的功夫茶便布置停当,手擎茶壶,凤凰三点头,一口气斟了两杯茶,推给赵志文一杯,自己也含一杯在手,好似南极仙翁,笑邀天下,怡然自得。
赵志文郑重其事地端起茶杯,照例是一观,二嗅,三饮,待三部曲施完,小心翼翼地搁下茶杯,说:“佐酒须得花生米,佐茶须得真心话。虎臣兄弟,梁山寺里的那宗命案,志武跟我讲过了,无垢和尚是死于剑先生之手。这剑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最是嫉恶如仇,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无垢和尚作为空门中人,死于剑先生之手,总是未遵清规戒律,凭生贪念所致。和尚的归途本就是西方极乐世界,早死早超生,逝者已矣,这是他命里注定的事儿,咱们且不去论他,但据剑先生讲,这无垢和尚与他交手时,还有两个伴当在旁掠阵,禅茶一味,灵光普照,你消息灵通,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可知晓这两个伴当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虎臣将茶杯捧在手里,慢悠悠地转着圈儿,好似在磨豆浆一般,用带着戏谑的口吻说:“我有个朋友说,这天底下最『色』的是和尚,最浪的是尼姑,为什么呢,因为,寺庙也好,尼姑庵也好,大抵都有庙产,而且广有信众布施,从来都是不缺吃缺穿的,饱暖思**嘛。依我看,这无垢和尚便是静极思动的一个花和尚,他究竟吃没吃到葡萄,我不知道,因为已经死无对证,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他凭生了吃葡萄的心。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一个和尚,从红尘中来,又往红尘中走,有这样的结局,并不值得使人大惊小怪,俗话说得好,心猿意马,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嘛,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赵志文听到这儿,背脊处忽然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丛冷气,好似三年没洗澡一般,很不自在,忍不住『插』话说:“素日里我看虎臣兄弟文质彬彬的,想不到骨子里却是如此刚硬,是非分明,你这番话,字字诛心,我看可以作为无垢和尚的盖棺定论了。哎,这世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又何止无垢和尚一人呢,他死了可倒好,眼不能见耳不能闻,一了百了,若是他还有一口气在,听见你这番话,羞也该羞死了。”
赵志文的话暗含机锋,李虎臣却不以为意,继续旋转着茶杯,好似个说书的先生,娓娓而道,侃侃而谈:“人各有志,志文兄你喜欢看戏,我喜欢听鼓词儿,年复一年,耳濡目染,你起兴处能吊着嗓子唱上一通,我起兴处也可抱着膀子说上几句。戏也好,词也罢,里头有句口头禅,叫做无巧不成书。
志文兄,我说过我是个闲散之人,闲云野鹤,安贫乐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分心思倒有八分心思都在茶道上,说句清高的话,除开茶之一道,旁的事儿,要么是经天纬地,要么是惊天动地,否则,我是不屑一顾的,省得摘镜中花,捞水中月,吃力不讨好,瞎耽误工夫。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老病死,自然之理。这世上天天有人出生,也天天有人死去,这是阴阳之轮回,是谁也左右不了的规律,本没什么出奇的。但佛门清静之地,平白无故地死了个年轻人,而且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这事儿就有些稀奇了。
只要不是个呆子,不是个傻瓜,是人都有好奇之心,我虽然不是那等十分好事之徒,这一点却到底也免不了俗,毕竟,这是发生在眼跟前的事儿,想避避不开,想躲躲不掉。
好比不喝酒的人一旦端杯,尝试到了酒中滋味,便再也舍不得丢杯一般,一个平常鲜少好奇的人一旦生出好奇之心,就如同山洪暴发,来势汹汹,若不一鼓作气,一泻千里,将骨子里的劲道悉数释放掉,万难善罢甘休。
又好比司马相如喜欢卓文君,卓文君爱慕司马相如,一切情愫均在毫没来由中滋生。世事无常,这社会上毫没来由的事情多了去了,繁如瓜果,灿如星辰,星罗棋布,琳琅满目,不可尽数。
我修习茶道,矢志追求得是天地间的那份自然,无垢和尚修习得是禅道,矢志求证的也是天地间的那份自然,这两者看起来是殊途同归,其实,个中迥异甚多。无垢和尚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我是个游戏红尘的俗人,咱们两个毕竟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因此,素日交集甚少,也就是庙会上的一面之缘。但是,奇怪得很,听到无垢和尚的死讯,我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要刨个根问个底。
梁山寺虽不如少林寺名气大,但到底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卧虎藏龙之地,别的咱不论,单是那金钹和尚,论禅机,论武功,便鲜少有人匹敌,极不易与。人的名,树的影,因为心中对金钹和尚的敬畏,所以我起心查探梁山寺时始终笃定一个原则,小心中加上小心,谨慎中加上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我本就是出于好奇,才来凑这份热闹,所以心里始终抱着个明哲保身的念头,能查探出可能存在的隐秘最好,若是查探不出什么,也就罢了,就此放手,毕竟,这件事说起来虽是稀奇古怪,但到底碍不了我什么事,更碍不了李园什么事,即或天塌下来,也自有高个儿的汉子顶着,我犯不上庸人自扰,咸吃萝卜淡『操』心。
既然要明哲保身,那么,凡事就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当我孑然一身披着夜『色』,小心翼翼地来到梁山寺附近时,蓦然发现,对无垢和尚的死好奇的并不止我一人,除我之外,不速之客还大有人在,小喽啰入不了江进不了海,掀不起波搅不起浪,咱就不说了,其中有两个人,竟不是寻常之辈,当时,我远远地瞧着,他们俩虽然包裹得像个粽子一般,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咱们彼此之间毕竟太过熟悉了,甭说只是多了一层遮羞布,便是化成灰烬,彼此也能认出对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