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三合一(1 / 2)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钟淑妃终于从纪新雪面无表情脸上发现不对劲,她上前两步,想要去摸纪新雪脸,“雪奴。”
纪新雪抓住钟娘子手,目光从钟娘子脸上移动到与他近在咫尺手上。
钟娘子虽然早年做过女官,进入嘉王府后却养尊处优十几年,双手比纪新雪因为最近抄书勤勉而生出薄茧手还要细腻,完全看不出这双手主人是年近三旬人。
只差一点,这双手就会端着下药茶水递给他。
他会毫无防备将茶水捧给新帝,眼睁睁看着新帝饮下那盏茶。
纪新雪猛地推开钟淑妃,扶着茶案发出干呕。
钟淑妃猝不及防被纪新雪推开,退后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她面上浮现焦急,快步走向纪新雪,“雪奴,你怎么了,可是晚膳用不适。”
纪新雪闭上眼睛靠在背椅上,无声握紧手中瓷瓶。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钟淑妃,这些话尽数挤在喉咙口位置,不知道要先问哪一个。
先问钟淑妃知不知道蒋太后和苏太后势如水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轻信德康长公主话?
还是问钟淑妃知不知道给皇帝下药后果?
这些话还没问出口,纪新雪已经能预料到钟淑妃会有反应。
钟淑妃只关心小小蒹葭宫,根本就不在意蒋太后和苏太后之间争锋。
至于给皇帝下药后果......钟淑妃也许知道,但她完全没想过会失败或者在成功后暴露可能,她只能看到德康长公主为她描绘种种利处,从未想过她要为这件事承担多大风险。
她更不会去想纪新雪会为这件事遭遇多大痛苦,因为她做这件事源头就是为了纪新雪好。
纪新雪越是分析钟淑妃想法,越是绝望。
他和钟淑妃从王府小院到栖霞院再到皇宫,身上拘束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惬意,为什么钟淑妃反而变得面目全非,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钟淑妃后知后觉从纪新雪冷淡态度中察觉到纪新雪愤怒,她眼中闪过慌张,试图说服纪新雪,“雪奴,这只是让你不会再有弟弟妹妹药,绝不会有其他影响。”
纪新雪仿佛雕塑似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理睬钟淑妃意思。
“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全心全意为你考虑?”钟淑妃眼中落下泪。“可是你阿耶不仅有你,还有你兄弟姐妹,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孩子,皇宫中每多一个孩子,你阿耶投注在你身上目光就会少半分。”
纪新雪仍旧无动于衷,眉宇间几不可查痛苦逐渐变成冷漠。
可惜越来越慌张钟淑妃没有发现纪新雪前所未有冷漠,仍旧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说服纪新雪。
“你是不是以为你和襄临郡王有婚约,就算你阿耶注意力被新出生皇嗣吸引,你日子也不会改变?”钟淑妃狠心提起始终憋在她心中,让她如鲠在喉事。
纪新雪睁开眼睛,注视钟淑妃目光中没有半波澜。
看着这样纪新雪,钟淑妃心中忽然生出难以抑制惶恐,面前人明明是她从小养到大孩子,怎么会......怎么会用如此陌生目光注视她?
钟淑妃在恐惧中停止继续思考,凭着本能将想说话一股脑说给纪新雪听,“你不可能和襄临郡王成亲,你们婚约迟早都会作废!”
“为什么?”纪新雪哑着嗓子问钟淑妃。
他当然知道婚约只是权宜之计,他和虞珩不会成婚,但他想听钟淑妃亲口说出为什么。
钟淑妃见纪新雪终于肯回应她,顿时喜出望外,又旧话重提,“雪奴,你要相信阿娘不会害你,毕竟阿娘只有你......”
“为什么?”纪新雪打断钟淑妃话,固执想要从钟淑妃口中得到答案,“为什么我不能和虞珩成婚?”
钟淑妃在纪新雪执着注视下陷入迟疑。
因为她知道纪新雪不是皇女而是皇子,就算纪新雪将来仍旧要通过嫁人方式隐瞒身份,配合纪新雪隐瞒身份人也不该是襄临郡王。
钟淑妃眼角余光瞥见始终被纪新雪牢牢握在手心瓷瓶,心跳声忽然加快,鬼使神差道,“你阿耶疼爱襄临郡王远超于你,整日将襄临郡王带在身边,待遇几乎与灵王相同,将来定会想办法为襄临郡王择门更好亲事。”
纪新雪闻言,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散去,他低下头,艰难展开早以僵硬指节将装着药丸瓷瓶放入荷包中,“药先放着我这,等我生辰再说。”
这件事没有他能插手余地,他唯一能做事就是先稳住钟淑妃,免得打草惊蛇。
钟淑妃听到纪新雪终于肯松口,心底不安和惶恐顿时消散干干净净。
她死死掐住手心,克制想要嘱咐纪新雪如何下药才能不被新帝看出端倪想法。
雪奴天性纯良,她得慢慢说服雪奴坚定给新帝下药想法,再嘱咐雪奴下药细节,免得逼雪奴太急,导致雪奴生出逆反心理。
钟淑妃暗中调整半晌,激动情绪才勉强缓和,她朝着纪新雪荷包伸手,“药先放在阿娘这,免得......”
纪新雪反手将装着瓷瓶荷包背到身后,黑白分明眼睛定定望着钟淑妃,面上逐渐浮现委屈,“难道阿娘信不过我?”
钟淑妃语塞,连忙安抚纪新雪,“阿娘没有信不过你,只是怕你宫中人不够细致,万一将荷包随手丢到哪里怎么办?不如放在阿娘这里稳妥。”
“信不过我,就不要用我!”纪新雪突然发火,将荷包扔向钟淑妃,转身就往大门方向去。
钟淑妃手忙脚乱接住荷包,连忙去追纪新雪,连声道,“雪奴快回来,阿娘没有信不过你。”
已经走到门口纪新雪面无表情减缓脚步,他今日必须将药丸带走。
等到钟淑妃追上纪新雪,伸手覆盖在纪新雪放在门上手时,纪新雪脸上已经浮现恰到好处委屈。他任由钟淑妃抓着他手,却特意别过头,不看钟淑妃。
钟淑妃温声细语哄着纪新雪,在纪新雪保证会将装药荷包交给彩石保管,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药存在后,满脸纠结将装着瓷瓶荷包还给纪新雪,亲自送纪新雪出蒹葭宫。
走出很远后,纪新雪回头看了眼,钟淑妃仍旧提着盏昏暗油灯站在蒹葭宫大门处,定定望着他离开方向。
仿佛时间从未前进,仍旧是当年他刚从栖霞院搬到白墨院时候,钟淑妃还是嘉王府后院钟娘子。
纪新雪面无表情转头,手心被荷包内瓷瓶硌钝痛发麻。
回到寝宫后,纪新雪已经完全恢复往日从容,先去书房整理了半卷户部卷宗,才回寝殿洗漱入睡。
房间内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时,纪新雪睁开毫无睡意双眼,从枕头下方掏出今日佩戴荷包,眼泪毫无预兆顺着脸颊弧度落下。
他闭上眼睛就是大老虎被毒害画面,几乎整夜握着荷包没有闭眼,翌日却若无其事起床、洗漱、去太学上课。
等待太学开门时,颜梦忍不住多看了纪新雪几眼,她觉得纪新雪身上有很重违和感,仔细探究,又觉得纪新雪与平日没什么不同,表情逐渐纠结。
纪新雪摸清颜梦偷偷看他频率后,忽然在颜梦看他时候也转头看向颜梦,正好抓住颜梦视线,“有事?”
颜梦下意识摇头,老实道,“没有。”
纪新雪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宫外人赶来太学必经之路,虞珩向来是头一个入宫人。
虞珩看到纪新雪第一眼,就察觉到纪新雪心情极差,正处于耐心彻底耗尽边缘。
他无声加快脚步,瞬间将身侧李金环等人落在身后。
张思仪发现李金环和林蔚也在加快步伐,正试图追上虞珩,连忙小跑几步拽住这两人。
郡王去找公主,你们追什么?
纪新雪对着颜梦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和虞珩先走了,午膳不必等我们。”
话音未落,纪新雪已经随意找了个方向,率先离开。
慢了半步才走过来虞珩径直越过颜梦,追上纪新雪,以只有两人能听见声音问道,“心情不好?”
纪新雪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好,非常开心。”
虞珩秒懂。
心情极度糟糕,但不想让人知道。
他看了眼纪新雪往前走方向,拉着纪新雪手腕拐了个弯,改去教授典客地方。
典客授课基本都是鸿胪寺官员们重现乾元朝或建兴朝各地异族来长安朝见场景,因此授课场地非常大。
太学中选择主修典客学生不在少数,他和纪新雪躲在后面小声说话既不会影响上课夫子也不会影响听课人。
纪新雪顺从随着虞珩拉在他手腕上力道改变方向,根本不在乎虞珩带他去哪,所有心思都放在挂在腰间新荷包上。
虞珩见纪新雪不愿意说话也不追问,他带纪新雪赶到典客授课宫殿后,专门找了个最靠近角落位置,安静守在纪新雪身边。
前方未被虞珩放在心中演示不知进行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肩上发沉,虞珩侧目看去,正好看到纪新雪漆黑脑瓜顶。
好在纪新雪今日发髻简单,头上只有两根金簪,才没有因为头发被拉扯而惊醒。
虞珩怕纪新雪睡得不好受,抬手取下纪新雪头上金簪。
取第二根金簪时候,纪新雪似有感觉,睁开困意浓郁眼睛看向虞珩,哑声道,“虞珩?”
虞珩动作顿了下,仍旧将第二根金簪也从纪新雪头上拿下来,与左手上已经有金簪并排放在手心,举到纪新雪眼前,轻声道,“你睡吧,下课时我会提前将簪子插回去。”
纪新雪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呆呆望了虞珩半晌,忽然抓着虞珩手腕,将已经被他攥得潮湿荷包塞到虞珩手中,闷声道了句‘帮我看住,不许给任何人。’便重新靠在虞珩肩上闭上眼睛。
虞珩低下头,以审视目光打量手中荷包。
差不多荷包封地上个月送来三盒,他留了盒,往纪新雪处送了两盒,无论料子还是绣娘都来自封地,皆与江南无关。
里面似乎是个瓷瓶?
他已经通过稍显潮湿触感察觉到纪新雪对荷包重视,也如纪新雪那般,始终将荷包握在手心,耐心守着纪新雪醒过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纪新雪就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找本该握在手心荷包。
虞珩立刻摊开握着荷包手搭在纪新雪手心上,“在这里。”
纪新雪重新将荷包系在腰上,长长叹了口气。
小憩过后,昏沉脑袋终于恢复灵光,他从昨日开始就被钟淑妃影响心情也缓和了些。
虞珩转身,借着身体遮挡,将袖袋中金簪重新插入纪新雪发间,“怎么了?”
纪新雪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他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说钟淑妃做出蠢事。
纪新雪不答反问“你等会是不是要去凤翔宫求见阿耶?我也去。”
虞珩没有去凤翔宫求见新帝打算。
不仅纪新雪想要在抄写完户部卷轴之前躲着新帝,虞珩也有先完成惩罚再去请罪意思。
“我带了些封地送来东西入宫,想要拿去给陛下赏玩。”虞珩凭着与纪新雪默契说出正确答案,开始回想他带进宫东西。
一套千丝银嵌蓝宝石首饰,几盒江南最时兴绢花,还有......两盒胭脂和各色水粉?
虞珩脸色微僵,悄悄将腰间山水玉佩收入袖袋中,这也是刚从封地送来东西,但只能装入一个木盒。
只能希望新帝赏玩他带入宫中东西时,看到山水玉佩就停下,千万不要继续看下面木盒。
否则......虞珩脸色逐渐凝重。
鸿胪寺官员陆续离开后,虞珩和纪新雪也离开教授典客地方,径直前往凤翔宫。
可惜新帝正在见朝臣,暂时没工夫理会他们。
等待新帝召见过程中,纪新雪逐渐走神,脑海中再次浮现昨日与钟淑妃对话,忽然想到钟淑妃说他将来不可能和虞珩成婚。
他如今已经不再需要和虞珩婚事为自己增加筹码,减少被当成药材抓走可能性。应该尽快找机会正式解除和虞珩口头婚约,免得坏了虞珩名声,让虞珩不好议亲。
纪新雪转过头,若有所思看向正在喝茶虞珩。
按照这个时代想法,曾经有婚约人解除婚约后,基本都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想和虞珩这样,他要和虞珩做一辈子好兄弟。
希望能早日找到合适机会,将他真实性别告诉虞珩。
只要虞珩清楚他们都是男人,就不会因为要避嫌疏远他。
至于曾经对虞珩隐瞒真实性别事。
纪新雪相信虞珩能理解他无法言明苦衷,也做好虞珩没办法马上接受他‘女变男’,会与他闹别扭后果。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在先帝驾崩后,马上告诉虞珩他真实性别。
新帝皇位还没彻底坐稳。远有各处异族蠢蠢欲动,南方道府不回应长安政令,近有蒋家和崔氏阴奉阳违,时刻想要从新帝手中分薄皇权。
纪新雪实在不敢赌会不会有人从他和虞珩异样中窥小见大,对他性别产生怀疑,所以始终都有告诉虞珩他真实性别打算,但从未将想法付诸行动。
虞珩察觉到身上目光,询问看向纪新雪。
纪新雪扬起嘴角,“将来阿耶准我去封地巡视时,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他可以在封地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任由虞珩打骂出气,将虞珩哄好了再放虞珩回长安。
虞珩在纪新雪期待注视下紧张放缓呼吸,郑重答道,“好。”
无论阿雪去哪,他都愿意陪着阿雪。
打定主意要在去封地巡视时候将真实性别告诉虞珩,让纪新雪放下桩始终惦记心事。
从昨晚到现在始终紧绷神经也跟着放松,甚至又感觉到浓郁睡意,心思彻底从钟淑妃身上转移到虞珩身上。
如果新帝皇位始终不稳妥,他性别秘密就只能告诉虞珩一个人。
希望虞珩不要急着娶妻,否则他担心适龄女郎都没办法接受虞珩仍旧与‘前未婚妻’频繁来往,导致虞珩没办法娶到门当户对妻子。
也许可以让阿耶认虞珩为义子?
兄妹关系总可以让人放心了吧。
纪新雪在各种纷杂念头中彻底陷入沉睡,握着荷包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虞珩让宫人取了件斗篷来,轻手轻脚走到纪新雪身边,先将纪新雪发髻上金钗取下,拿着斗篷缓缓搭在纪新雪肩膀,然后在距离纪新雪最近位置落座。
他目光幽幽盯着要给新帝赏玩木盒,忽然听到纪新雪唤他名字。
“嗯?”虞珩立刻转头却见纪新雪仍旧紧闭着眼睛,像是在说梦话。
虞珩胸腔内跳动声骤然变得激烈,他屏住呼吸,倾耳靠近纪新雪嘴,想知道在纪新雪梦中,他是什么模样。
等了良久,纪新雪才皱着眉说出下句话。
“不能成亲后就不理我。”
虞珩满头雾水,他想再多等一会,憋得几乎快要炸开胸腔却让他不得不马上远离纪新雪大口喘气。
气息逐渐恢复均匀后,虞珩望向纪新雪眼中露出淡淡笑意。
白日梦果然做不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