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这一拳必须由自己打(1 / 2)
起夜的烛火微弱的穿过厚厚的锦帐,帐在这样的朝代并不仅仅防蚊,它更像围幔,把床围成小房间,如果是拔步床那种类似小房间的床,帐子隔开内外两间。
立秋以后夜里凉,有条件的人家逐渐换掉夏天的蚊帐,承平伯府到今天为止更是换过两回,春秋的锦帐和冬天的还不一样,现在使用的是冬天厚厚的青莲色帐。
烛火很不容易的进来,勾勒出女主人模糊的身影,她披散着长发,抱着双膝靠在床头,睁大明珠般的眸子,这里暗,眸光和烛光争辉。
匆忙离开周家商会的尤桐花,她想不通,她索性从头开始想,想的很远很远。
在她能记住的事情里,五岁坐在杂货店门前,拿着家里刚出锅的一个饼,开开心心的咬上一口,有个小乞丐从北风里出现,尤桐花看看他的黑瘦,再看看自己缺一口的饼,吃力的撕下半片送过去:“给,你也吃。”
小乞丐第一把抓这半边,另一把抓走尤桐花手里的半边,跑了。
北风掩盖他的身影,却突出尤桐花伤心的哭声,让她记得很牢,这是她童年记忆里的深刻。
哥哥要娶嫂嫂了,尤桐花欢欣盼望,她不顾日夜绣着新房里的东西,以为会有一个疼自己的人,结果新媳妇进门第二天,就背着哥哥让她少吃多干活,这个家的当家人属于新媳妇了。
在她成长的记忆里深刻。
她的丈夫去世,从贫穷到富贵的伯夫人伤心欲绝,她恨不能跟着他一起走,可还得为他隆重发丧,短短的七七四十九天,居心叵测的人都不给她安宁,他们卷财而走,他们散布承平伯夫人如何仗着年青勾引承平伯的事迹,说的活灵活现,承平伯夫人自己都快信了,如果没有丁氏“卖”她到承平伯府这一出,而丁氏还活得好好的,这是个活证人,尤桐花会像过往的很多女人一样,在谎言中被淹没。
再想就是今天,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有对不住登徒子的地方吗?
她有对不住五岁那小乞丐的地方吗?
她有否认丁氏当家人的地方吗?
难道她跟着承平伯一起上奈何桥,卷财而走的那些人他们会分不到钱?
她招惹了谁,还是挡住谁的道不成!
显然没有,她为自己活着,为自己而去商会,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欺骗瞒哄。
然后,她想到毛太宰夫人,这位从京里出来,在别人眼里和她自己嘴里“天子脚下”长大的人,也在背后散布自己的谣言,还有坏老头儿文听雨,闯进家的御史们,还有鲁王,她何曾惹到这些人?
哦,还有乔夫人,听说她家这几天爷们姑娘们大打出手,她不肯体谅自己的难,当然也不体谅她。
厚帐带来温暖,可是北风盘旋在外面,不管是缩身夹尾巴度日,还是扬眉吐气的活着,承平伯夫人不会再选择,她要好好活着,让所有她没有招惹而又看她不顺眼的人,继续看不顺眼。
难过这种劲儿,是你自己的,又不是伯夫人尤桐花的,喜欢难过这种情绪,这是自己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干涉。
她就是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名誉上给自己一刀,自己的名誉像是他们这些人家里的鱼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北风呼呼,承平伯夫人不冷,下意识的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柔软的身体让她能做这个动作,这个动作令她觉得更好的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壮。
这个时候,一个身影闪到眼前,他英俊的面容温和为主斯文为辅,认真来说,他从没有歧视过自己,也没有看轻自己。
伯夫人回想她对晋王梁仁误会的那一天,她病卧在床,殿下前来探病,他充满怜惜的目光让自己误会。
骨子里刻着寡妇的字样让承平伯夫人痛不欲生,因为她失去不爱恋却妥善照顾的丈夫,这字样也让承平伯夫人不肯接受殿下的关怀。
她认为殿下是登徒子,唉.....和今天的这些人比比,是她误会殿下,殿下要是登徒子,一百个承平伯夫人也早就失身。
无边无际铺开如黑暗的想不通,现在化成可怜兮兮的忏悔,承平伯夫人在这忏悔中入睡,梦里也觉得自己做错,晋王殿下在南兴拥有生杀大权,却肯给自己一片自由活着的天地。
就像南宫夫人、蒋夫人等没有殿下衣食无忧,汪姚氏、左赵氏和陈娘子却实实在在也活在梁仁提供的天地里。
这样的梦里,伯夫人没有拿自己和枕边人相提并论,她只是认识到,殿下是个好人,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早饭的时候,新的消息进来,管家林义负责杂物的采买,不像会功夫的林德护院为主,不怎么出门;管家林忠和林诚照管商铺,出门的时候自有定时,林义是每天都有新消息进来的人,不过今天他是自己跑来通报。
“夫人,城门张贴告示,殿下一早整顿商会,说离过年不远,冬天是各商会频繁举办的日子,公布十六条不许闹事的规则,外地来的商人陈大郎和本地的商人申大郎刚刚被抓。”
承平伯夫人一愣:“谁?”她昨天晚上出事以后,就以秦氏身体不好为由提前回来,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她没有问。
林义小心的提醒:“就是昨天周家商会上的那两个?”
承平伯夫人面颊涨红:“哦,是他们,”茫然愈发的加重,呆呆的望着碗里的粥米,低声自语:“殿下是怎么知道......”
猛的反应过来,向林义道:“你怎么知道的.....”跟出门保护的一般是林德,昨天也确实是林德。
话到这里,承平伯夫人紧紧闭上嘴,周家人多嘴杂,第一个那外地口音的登徒子,想来就是林义说的外地商人陈大郎,当时旁边人可不少,第二个在假山后面出来的本地口音,告示上写他名叫申大郎,那个场景自己没看到别人,不意味着别人没看到自己,商会上的人可以随时出现,出现在哪里,都有可能。
她不再要求答案,林义听到问话还是给出来:“陈大郎嘴巴不紧,他昨天在商会上炫耀来着,”
承平伯夫人怒火燃烧:“他炫耀什么?”
“说和夫人搭上话,以后咱们家的商会他会有请帖,申大郎是被别人看到,别人谈论里出来的。”
承平伯夫人板着脸,她又想到一点,昨天她拔出簪子,让申大郎抱头鼠窜尖嚎连声,想不让人知道也挺难。
现在就只有一点疑惑:“为什么殿下要管这件事情,殿下这么快就.....恰好的管了?”
承平伯夫人的嗓音越来越低,别人向她献殷勤,当事人多少有些感觉,而她,竟然不是慌乱,反而稳妥,认为就应该这样。
除去她以外,也有人这样想。
林义笑道:“殿下张贴的十六条里,手续要齐全,生意要规矩,不许骚扰商客,不许扰乱南兴,”
承平伯夫人把热气腾腾的粥搅的凉了,才勉强把自己和“不许骚扰商客”及“不许扰乱南兴”挨得上。
陈大郎和申大郎调戏她,算得上骚扰商客和扰乱南兴。
这么一对上,就像机关扣上机关,严丝合缝再无破绽,身为当事人,承平伯夫人恍然的明白,殿下这是为了她颁布的商会新规矩。
慌乱这个时候轰隆而出,化作新的蒸腾,把她颊上的红晕染得更红,也让承平伯夫人愈发的明了,她是美貌的,否则丁氏不敢打卖她的主意,她的丈夫也未必娶她为妻,登徒子不会前来,毕竟美丽的事物人人都爱,殿下如果怜惜她出自于她的美丽,也并非不在情在理。
一朵花开得好,也有人多看几眼。
她是接受这番好意,还是不接受呢?
上午,晋王梁仁在新的落脚点,又是一处客栈的上房,就见到求见的承平伯夫人。
长安带着她进来,侍立在一旁。
承平伯夫人打量房里一眼,有些想笑,全城都宣扬京里送来的宫女们饥渴难耐,把殿下逼的不敢回家,那毛太宰夫人就是个老鸨出身。
用词很难听,偶尔想一下新鲜的很,再想就犯恶心,也不符合本人的心态,承平伯夫人赶紧收回心思,向梁仁行礼,请他收回成命。
她结结巴巴的才把话回的清楚:“那个.....陈大郎,欺负的是我,我.....他心里不服,还会欺负我,”
梁仁瞬间起了共鸣。
一开始得到封地,自然是试图和四面交好,鲁王那里因为辈分高,梁仁格外的恭敬,没过多久就发现不对,鲁王处处针对他,梁仁发现自己是鲁王认为的一盘子好菜,就像第一个打算逼他成亲的宫女,未必喜欢自己,也没挖掘自己的优点,她认为自己的身份较为可口。
鲁王也是这样,谁好欺负,南兴梁仁。
像今年这样公然的杖毙鲁王府的人,梁仁以前不敢,被欺负狠的时候也暗暗的回敬,也曾暗示狗急了跳墙咬人,同归于尽这样的话,根本没用。
有些人,就得当事人上前狠狠的饱以老拳,暗示或者转托别人都是白搭,对方就是看你好欺负,你找二郎神托塔天王也不可能天天跟着,就是这样,你要强大,请你办到。
不久以前,梁仁为了他其实不明白的“守护”公然还击鲁王,扣下的蔡谦、丁乌全、文听雨,及禁锢的张汇青,是梁仁面向鲁王施展的头回大招数。
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后续是什么,梁仁不知道,不过近来他很痛快,像行走在黑暗里的人见到一线天,从此知道光明在哪里,就他和鲁王之间来说,光明在他重创再重创鲁王的地方。
这位皇叔老混蛋,不出重手就是不行。
承平伯夫人还在为难怎么解释,才能让殿下不认为这是拒绝他的照顾,而自己也得到承担,梁仁向她点点头,想到鲁王殿下笑的时候不多,看上去很凝重,处处带着严肃。
“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放他。”
承平伯夫人喜出望外,一说就成令她恭敬再恭敬,临出房门的时候微侧面容,红润的唇有那么一勾,像红莲花下的水面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