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诀别（6．3k大章）（2 / 2）
时间过得真快。
里维看着眼前的金发中年人，恍然间似乎回到了第一次与其相见的战场。
还记得那天，长空如血。
魔潮中，他第一次踏上战场。
不是以骑士的身份，而是以军医的身份，在前线中来回穿梭，为陷入重伤的骑士们使用自己掌握的最高阶水疗术。
那时，他才十几岁，刚刚达到二阶的样子。
那时的他，不擅长战斗，但由于前线战事紧张，擅长水疗术的人才有稀少，还是被选中作为军医，前往战场支援。
战场上，到处都是魔兽和骑士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干呕；远处，魔兽们的嘶吼声让他战栗；战线最前方，那些骑士们厮杀的英勇身姿让他心怀憧憬。
尽管作为珍贵的治疗人员，他所处的地方只是战场的最后方，大部分魔兽都被前方的骑士们消灭，但他还是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在战场上看见的一切，都直指当年，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里维害怕魔兽。
没错，作为一个骑士，一个军医，他居然害怕着那些魔兽。
那个被魔兽袭击的雨夜，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姐为了保护他，在他的眼前被魔兽一点点活吞。
而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从那以后，他便发了疯一样，想要学习救人的术式。
他没有面对魔兽的勇气，但至少，他想为那些与魔兽抗争的人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对魔兽毁掉他过往美好生活的仇恨、对邻家姐姐的愧疚、以及对自己懦弱的愤怒，统统化作他学习水疗术的动力，以及前往战场的勇气。
但真的到了战场上，他却发现，这里远比想象当中还要残酷。
血肉铺就的大地上，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朝着魔兽搏命。
即便魔力都耗尽，即便断掉肢体，即便身体被利爪剖开，内脏都漏出来。
只要还剩着一口气，哪怕是用撕咬的方法，也要朝魔兽发起最后的攻击。
他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血腥又残酷的地方。
往日施展得无比娴熟的水疗术在这种环境下，被频频打断，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产生了怀疑。
直到那一刻，前线被强大的魔兽冲散。
“吼！”
巨大的魔兽来到他的身前，朝他张开血盆巨口。
他跌坐在凶悍魔兽的巨大阴影下，手足无措，连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尖利森白的巨齿上流淌着腥臭的唾液，朝他越靠越近。
而他只能努力往后退缩。
死亡再度笼罩了懦弱的他。
黑暗中，一道白色霹雳闪过，带来一声怒吼：
“喂！小子！战场上可不是发呆的地方！站起来！”
挥舞巨剑的少年冲天而降，将魔兽的头颅贯穿，而后一刀两断。
里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面容俊朗，刚毅又贵气，金色短发在微风中飘扬，就像是一轮温暖的太阳，照在他那沉溺于黑暗中的心上。
一团火焰忽然在年少的里维心头燃起。
金发少年盯着他胸前别着的军医勋章，那上面刻着里维的名字：“快，站起来！里维！”
一边说，金发少年一边朝他伸出手来。
“跟上我的脚步！”
烈日下，两名少年的手紧紧握住，里维被索尔就这样从无止境的愧疚与懦弱当中拉了出来。
一切的故事回到原点。
这是王与骑士的第一次相遇。
虽然没有料想到结局，但一切的相遇却是就像是骑士冒险小说中的开端一般，让人心潮澎湃。
“索尔。”
纯白烈焰中，几乎已经燃烧殆尽的里维呼唤着那个念了多年的名字。
“我在。”
王放下满是白光的手，神色和蔼。
“能追随你，我很荣幸。”
骑士露出个洒脱的笑。
“能有你的追随，我也很荣幸，里维，我的兄弟。”
王右手握拳，放到心脏旁，微微躬身，对骑士行以最庄重的礼节。
白光闪耀，骑士终于变做一团灰烬。
剧烈的光芒中，索尔·维托似乎看到白色烈焰的中心，有一个青年人朝他慢慢挥手，做着最后的道别。
那酷似年轻时期里维的青年身影转过身去，脸上露出安详的笑意：
啊……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罪人就该得到惩罚。
无论如何，即便是无意识当中杀掉了同僚，那也是罪孽。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作为自己最痛恨的魔兽活下去……
抱歉啊，罗恩，还没把所有的东西教给你就要死了……
抱歉啊，艾莉，不能看见你长大了……
抱歉啊，索尔，让你不得不亲手杀了我……
姐姐，我来见你了……
恍惚间，里维似乎看到小时候那个永远将他纳入羽翼下方，保护他的邻家姐姐。
虚幻的少女牵着他的手，走向远方。
咦？
是天亮了吗？
漆黑的夜空中，一抹曙光在地平线上升起。
里维牵着少女的手，一步步朝着地平线走去。
朝阳，真美啊。
他脑中转过最后一个念头。
白光消散，黑夜重新降临此方天地。
哪有什么黎明，不过只是火焰燃烧的余烬罢了。
索尔维托看着地面上的那捧灰烬，默默地用土系术式在原地立起一道巨大的墓碑。
友人里维之墓，立碑人：索尔·维托。
锋利的笔锋在上面刻下属于逝者的痕迹。
“里维！”
孩子们悲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维托回过头，有些不忍地看着自家女儿。
实际上，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艾莉。”
他来到地面，隔着蓝色的泡泡看向自家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里维！”
女孩泪流满面，罗恩也神色惨然。
“艾莉，你应该明白的。”维托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必须明白。”
“父王……”艾莉抱着脑袋，什么都不想听：“我不想明白！”
“不，作为王，你必须明白。”
“里维已经无药可救了，死亡才是他的解脱。”
“成为王以后，你必须明白，感情要排在理性后面。”
“慈不掌兵。”
“失去人性你会失去很多，但失去兽性，你将失去一切。”
“没有手上不沾血的王，如果有的话，那这个王朝便一定走到了灭亡的关头。”
“即便这些血来自挚友亲朋，你也要承受。”
“这就是属于王的器量。”
维托没有退让，一把将艾莉从泡泡中拽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嘱托：
“这个国家，就托付给你了，艾莉。”他严肃的语气逐渐软化，变得柔和起来：
“我的女儿。”
艾莉茫然抬头，一只满是老茧与伤痕的大手便覆盖在她的头顶，慢慢揉着她的头发。
小心翼翼的。
像是抚摸着什么珍宝一般。
“……父王？”
刚刚还闹着脾气的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苍白：
“父王？！”
“抱歉，艾莉，都到最后了，还在和你说这些大道理。”
维托的身影逐渐虚幻起来。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你的……”
那只粗糙的大手不知何时，早已溃散成点点星辉。
月色中，唯有那张有些苍老的面孔在低声喃喃：
“这个父亲，我当得不称职啊……”
“欸……？”
艾莉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那些闪耀着光芒的亮点：“父王？！”
“我爱你，我的女儿。”
微风吹过，卷起星辉散往四面八方，一声虚弱的呓语盘桓在她的耳边。
艾莉终于反应过来，双瞳震动，拼命地用双手聚拢着那些溃散的星辉：
“父王！不要走！”
“不要走！”
她用刚刚恢复的魔力疯狂地运转风系术式，想要用风困住这些光点，将她的父王重新拼凑回来。
“不要啊！”
无济于事。
她看着旋风中渐渐黯淡的星辉，徒劳地伸出双手。
星辉熄灭，消散于夜空当中。
“父王！”
撕心裂肺的呐喊在焦土之上回响，女孩浑身瘫软，跪在地上，脑袋无助地埋在双臂当中。
她想哭，却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已流干了。
苍茫天地间，她的身影是那么地形单影只。
幽蓝色水泡瞬间破裂，罗峰跌在地上，神色怅然地朝艾莉那边奔去。
“艾莉！”
熟悉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然而艾莉却动都不想动。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不管是里维，还是父亲。
她之前的那些快乐时光都好像是假的一样。
“艾莉！”
呼唤越来越急切，声音也越来越大。
别管我……
别管我……
让我安静一会儿……
让我一个人，哭一会……
“艾莉！快逃！！！”
那哪是什么呼唤，分明是怒吼！
一股巨力从身侧传来，艾莉茫然回头，却只看见罗峰由于剧烈活动急速充血的脸庞。
“欸？”
身体好轻。
“嘭！”
一阵天旋地转，艾莉的身体被罗峰全力撞飞到二十米外，摔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而原本她跪立的地方，一道道黑色的尖刺从地底冒出，刺进了撞开她的罗峰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道无比愤怒的声音在罗峰脑中响起，阴恻恻的，充满了不甘：
“我明明已经计算好了时机！明明我潜伏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到那家伙消散，这才用出最后的寄生额度！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偏偏寄生了你！！！”
黑色的淤泥状怪物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