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辫子之死(1 / 2)
二十余年前,京都隆春班。
在隆春班的日子过得很快,时光飞转,眨眼间年节将至。
这天天色将晓,屋外飘扬起雪花,冷得厉害。
小铃铛在噩梦中惊醒,满身淋漓大汗,被褥被汗液打湿,湿哒哒黏在身上。她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合上眼便是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她当时同戏班里的女娃娃们挤一个炕睡,大家卷着一条被子,不到练功的点绝不起身,雷打不动。
身边突然一阵“沙沙”声响起,是有人小心翼翼翻开被子,轻手轻脚从小铃铛身边绕过。
小铃铛反手一模,原本躺着小辫子的位子早已空了人。
小辫子是个唱旦的,偶尔在厨房打打下手,她们初始是为了一碗面汤。
记得那时在排大戏,任务重,有时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训练结束后,小铃铛饿鬼似的冲进厨房,眼睛饿得发青,抢过桌子上被人吃得只剩下面汤的碗就是一个猛灌。
也许是那日小铃铛给小辫子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每餐厨房分饭时小辫子都会悄悄留着一碗,待人都走光了才敢偷偷喊小铃铛过来,跟做贼似的。
一来二去的逐渐熟络起来,成了最要好的姐妹。
“你去哪?”
小辫子愣是被吓了个寒颤,定了定神,发觉是平常最亲的小铃铛,登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走。”
“为什么?”她不懂。
“想去看看门外头。”
“门外头?”
“嗯,门外头比这戏园子好玩多了。”
“哦。”
“你走不走?我叫裂枣捎你一个。”小辫子背好包袱。
“我不走,爹爹在这,阿哥也在这。”小铃铛忽然想起那日江晚舟带她学艺时见到的裂枣,终于明白裂枣的慌张神色是因何而得。
“好。”小辫子不强求,包裹往肩上一背,匆匆下了床,缩脖端背地走到门前,一脚正准备踏出门外。
小铃铛忽然急了,低声叫住小辫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铃铛声音细细的,针一般刺痛了小辫子。小辫子心里一紧,连忙“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
小铃铛郑重地点了点头,哑着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回来了…… ”
料峭寒风从门外刮进来,吹得小铃铛脖子一缩,没听清楚
“啊?”
小辫子踏出门外,身子逆光闪着,白亮亮的光晃瞎小铃铛的眼。
小辫子没有回头看小铃铛,几个字被风卷进屋子,狠抽在小铃铛脸上。
“我,不,回,来,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听了这么一句“不回来了”,没由来的酸了鼻头。
而后又是一片嘈杂,脚步声隆隆,锅碗瓢盆“咣咣当当”响了老半天,有什么人叫骂着跑了出去。
小铃铛迷糊着听见乔老的声音。乔老扯着嗓子喊着“有人跑啦!”“赶紧关门呐”“快去追”……早晨的寂静被躁动声残忍撕破,吵得东边婴儿哭,西边狗儿叫,连门前的老树都不满地抖着枝条。
轰隆一声雷响,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铃铛打了个哈欠,翻翻身,又睡了过去。
那场雨下了许久,直到中午才悠悠转晴。太阳被乌云挡着,只漏出一个光圈。
隆春班比往常安静不少,戏班里年长的都被外派出去寻小辫子,留在班中的只剩一些小鬼头。
小铃铛坐在院里戏台的边上,双脚高高离地,脚脖子上的铁铃铛“叮叮当当”地晃着。
她望着天发了会儿愣,突然转头问戏台上正练着台步的江晚舟。
“阿哥,‘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江晚舟脚下一顿,掐着兰花指的手悬停在半空。他闻言忽然一甩袖子,掐着戏腔问道:“小娘子所谓何事?”
小铃铛端着下巴:“就是想知道……”
江晚舟笑了笑,戏干脆不练了,走到戏台边上,手一撑,挨着小铃铛坐了下来:“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仍是不解。”
“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再也不能跟她说笑,再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