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晨省(二)(1 / 2)
“姐,别说了。”张客卿低声劝诫。
“喔唷侬敢做还不让我说了?我偏要港,看侬张客卿丢不丢得起这个脸!”张润月手肘猛地向桌面一砸,来劲了,“我就记得是几周前吧,张客卿突然说要娶柳半卿,我说这个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我问他侬是干咩的?是不是纺织厂老板的千金,他说不是。我又问是不是柳家未出阁的姑娘?他说不是。我当时开玩笑说不会是个戏子罢,没成想,还真是个戏子!”
张润月冷笑几声,用手扇风:“娘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他都给搅黄了。怎么劝他都没用,后来甚至上了家法。他也不躲,只是受着,侬仔细去摸,摸摸他的后背,都能摸出辫痕来。”
张客卿双拳紧握,青筋突起:“别说了!”
柳半卿拽住他,愤恨地瞪了眼:“你急什么?!我都没急,你敢急什么?继续讲!”
张润月翻了好几个白眼:“后来实在没办法,娘松口说,人可以娶,但前提是,她只能当二房。”
柳半卿气得浑身乱颤,望向张客卿:“你答应了?”
“没答应你是怎么过门的?”张润月大笑,“他为了娶你,只能答应。当晚,张客卿便把江家小姐江晚意娶回家门了。多心急呀,就在当晚,还是挑小路走,跟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似的。知道的是在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办冥婚哩!”
不用看在角落坐着的江晚意了,她面色铁定黑得像锅底。
张润月继续道:“有没有洞房我不知道,只知道侬这二奶过门却跟正房一样。为了娶侬,不惜娶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姐做正房,真是罗曼蒂克。”
张润月连连拍掌:“还看什么电影啊,眼前这个赛过多少电影!”
柳半卿讷讷无言。她也是被江晚舟捧着长大的,哪受过这窝囊气?当即脚一跺,脸一扭,就想走。
张母坐在交椅上,这才懒懒抬了眼:“嘚,消停会儿,瑛子还在这儿呢。让你搁着一闹腾,还晨什么省呐?午省还差不多。”
张母一说话,全场安静,连张润月都讪讪闭上嘴,不敢作威作福。
张母缓缓抬了抬护甲,指着柳半卿道:“你又想去哪儿啊?这才过门呢,就耍这么大的脾气。怎的?要我向你讨茶水喝?”
不知为何,坐在交椅上的张母有种冥冥之中的威严,柳半卿的气势刹时矮了半截,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
她连忙转身,在下人托着的托盘上斟茶,双手端着茶盏,毕恭毕敬递给张母:“娘,您请。”
张母倚着靠背,眼皮一挑,就着柳半卿的手,用指尖挑开了茶盖。
她突然瞪大了眼,满脸横肉都在抽搐:“跪下!”
柳半卿被吼得一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张母冷笑道:“所谓茶满送人,你是想送我走?”
柳半卿抬头:“我没有!”
“大胆!”张母又是一喝,搭在小方桌边沿的手猛地一轮,将盛着果蔬的琉璃盏掀翻在地,玻璃碎片擦着柳半卿的脸颊飞过,把她吓得不轻。
张母眯着眼:“你看过道德经么?”
“没有……”柳半卿声若蚊咛。
“女德呢?”
“没有……”她将头低到不能再低。
“好啊,好,张家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张母的眼神犀利,上下扫视着柳半卿,像是能生生把她的衣服剥下来。
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柳半卿低声呜咽,脸上止不住淌泪,身子低到不能再低,胸口近乎贴近大腿。
“娘!”张客卿急红了眼,挡在柳半卿身前,“够了!你们能不能消停一点!”
张母急火攻心:“为了一个女人,你敢这么跟娘说话?我早说你不能娶她,早晚得把你克死。你说你娶什么不好,非要学着人家玩戏子!你要玩儿,娘也不管你,玩归玩,你还当真!”
柳半卿在张客卿身后默默听着,抬头望了一眼四周,灯泡映衬得张家富丽堂皇,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用手挡住光,看着身前的张客卿,看得那样仔细,连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张客卿晒黑了,左脸颊有一条血痕,想了想,终于想起来,那是她昨晚抓的。鼻子,眼睛,看得愈久愈模糊,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张客卿,但模样又那样熟悉。又看了看两边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她们的五官跟塑胶熔了似的,五官逆扭成一团,谁也不是谁。
柳半卿看得有些发晕,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抱着手臂,摩挲着,突然感觉很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堂屋太高,张家太大,冷风刮来,穿堂得响。
柳半卿突然感觉自己出现在这里是有多不合时宜。她那样矮小,脸上一点脂粉气都没有,双手布满老茧,皮肤蜡黄蜡黄,偏还要戴珠宝首饰。首饰在红绒布礼盒里闪耀着光芒,但一上她的脸,闹脾气似的,立马黯然失色。
她在这堂屋,就像是混迹在米缸里的沙子,任谁见了都得用手抠出来,弹开了,米缸看着才舒服。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柳半卿刷白着脸起身,低低声道:“娘,大姐,小妹……姐姐。我先走了,不给你们碍眼。”
遂逃也似的退下了,张客卿满腔怒火没地儿发,只好一脚踹向太师椅,转身去追柳半卿。
张润月继续磕着瓜子,脚尖晃啊晃:“真是狐狸媚子,看咱们的纣王,都被迷成什么样了。”
张家轩兰院,柳半卿跑进屋,转身把门拴上,一股风把头上的钗饰卸下,珍珠云肩、苏绣马甲随意丢在地上。
她背靠门扉,叠着身子,低低呜咽。
张客卿一路从堂屋追到轩兰院,却热脸贴了冷屁股,连门都进不了。他锤着门,大声道:“小铃铛,你知道的,我想娶你,而且只想娶你。江晚意只是妹妹,我们这场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婆之言,我不爱她,没碰她,一根手指都没有。我爱你,对你好,这就够了,名分有什么所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柳半卿簌簌流泪:“你什么都瞒着我,连商量都不给我商量,张客卿你什么意思?你吃准了我,吃准我爱你,不会生气,你就不跟我说了?”
张客卿投降:“是我的错,我不是怕你生气嘛。”
“难道我现在就不生气了吗?!闹了这么大的乌龙,他们都看我笑话!”
张客卿道:“不看你笑话,你先开开门,我们好好说啊,先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