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黑白颠倒(1 / 2)
纳兰古宅里,张怀瑾的泪已经哭干了,狼狈失神地低着头,是江未已从没见过的落魄模样。
江未已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以作安慰,又觉得此举实在毫无意义,于是收了手,抱胸开玩笑道:“你这故事好长啊。”
张怀瑾抬眼看向江未已,眼中血丝纠结,沉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全当是个故事……”
江未已刚想解释不是的,张怀瑾已经自顾自渡到轩兰院门前。
“它同我说,复活一个人不难,它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夺舍。它让我找一副适合的躯壳,以存放我娘的魂魄,我寻寻觅觅,始终找不到称心的。直到……”
张怀瑾眼眸一扫,落到了江未已身上:“我遇到了你。”
“你同娘很像,一样爱红衣服,一样有小铃铛。因此我处处试探你,我们互赌的骰蛊上被它做了手脚,你只在意骰子上的点数,全然没发现骰蛊上浮动的暗红色流光。”
“你跪在门外求我那日,我让你在屏风后换衣裳。我往屏风上瞟了一眼,发现了你肩头那抹大块红斑,那块红斑浮动着它的气息。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信息,你出来时觉得我的眼神很怪,因为我当时想的是‘就是你了’。”
张怀瑾认真地看着江未忆。
前往纳兰古宅的时候,心如顽石的他竟然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身边傻乎乎的江未已不禁心软地想: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呢?或许江未已也没有那么合适,或许它不满意,或许……
他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刻意加快步伐把江未已往死穴里带,心里却全然没有即将完成夙愿的雀跃。因此遇到商老板时,他竟想让商老板痛快地骂他一场,揭穿所有迷局,把江未已带走,让江未已好好活。
“奇怪。”
他想。
他真是太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
江未已自嘲地笑了笑,又不咸不淡地道:“如果你选中的人不是我,此时只怕都‘母子团圆’了吧!”
张怀瑾哽塞地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未已听完了整件事的始末,捏着下巴冷静分析,从杂乱的信息中揪住一个线头:“对了,盘中簪认主是你七岁那年的事,为何前几日才爆发出冲天红光?”
张怀瑾正想答,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的商老板“铛”地一声把弯刀插在地上,当拐杖撑着,左手扶着腰,叫苦不迭:“喂,按你们俩这么聊法,我刀都要举累了。”
江未已才意识到商老板被晾在一边,忙骚了骚后脑勺打着哈哈:“有劳您了……”
商老板眉一挑,朱唇轻启,回答刚才江未已的问题:“柳半卿与盘中簪玉石俱焚,盘中簪垂死挣扎,竟自己修复了起来。这些年一直不知去向,未曾想是一直躲在纳兰古宅养伤。想必当年是真的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才会饥不择食地找小娃娃做宿主。修复期内连自由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何谈与宿主结成契约?”
商老板顿了顿,怜爱地望向张怀瑾:“梁城上空形成妖浪,说明盘中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仅凭一个小娃娃的血肉之躯就将诡物这枚毒瘤喂养得枯木再生,其中的代价之大不可估量。小哥儿这些年必定不好受吧……”
江未已闻言,仔细地打量起张怀瑾来。张怀瑾一身素色长衫,书香气很浓,橘红色的黄昏余晖打在他清冷的五官上,薄薄的嘴唇抿着,睫毛下的阴影轻轻颤动。他身材单薄,肤色白得病态,孤零零地在风中站着,仿佛风一大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她第一次见张怀瑾只觉得他很漂亮,骨子里有一种出世的淡然,却未曾想过这样的淡然因何而得。
“怪不得白得跟个死人似的。”江未已暗暗地想。
她又忆起赌骰子时意气风发的张怀瑾,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而嗔怒的张怀瑾,梨花树下抱着相框昏睡过去的张怀瑾,提到纳兰古宅时护短的张怀瑾……一个个鲜活的张怀瑾在她眼前浮现着,最后重叠成眼前这个瘦小狼狈的、渴望亲情的小孩子。
“张怀瑾……”她不由自主地喊了声。
张怀瑾疲惫地抬眼,江未已却欲说还休,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扯了个话头糊弄过去了。
江未已看向商老板,问道:“现在盘中簪指定在轩兰院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走么?”
商老板嘻嘻笑着问她:“走是肯定能走,但小妮子你舍得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商老板一挑弯刀,手一扬,刀背压在肩头,扬声道:“管他什么魑魅魍魉,今儿姑奶奶我都去会会!”
她缓缓走到轩兰院门前,纤手往门上一推,门发出声带撕裂般的“吱呀”声,极重的阴气卷着黑雾翻涌而出,商老板的大波浪卷发被吹得飘扬起来。
商老板毫无畏惧地抬起脚,只身扎进妖浪四溢的轩兰院里。
轩兰院内,天别样的低,黑压压的乌云聚拢在上空,不见日光。
院内却不同于院外那般萧索,庭院内整洁干净,没有飞扬的尘土,只有挂着露水的杏花。这可惜满园杏花开无主,都沉沉地蔫儿下花瓣,怎么也明朗不起来。
商老板扛着刀走进里屋,里屋中空空荡荡,到处挂着红色垂幔,垂幔烟似的飘动着,如梦似幻。
商老板走进月洞门,却见窗边的茶几上铺开了围棋棋盘,棋盘两头各摆着白子黑子。她笑一勾唇,走到茶几前坐下,两指捻起手边瓷碗里的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棋盘上。
“到你了。”
商老板对身前的空座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面好似真的有人点了点头,一粒白子从瓷碗中飘出,在棋盘上悬停了一会儿,落在交叉处。
惨白的光从窗棂间挤进来,撑成一个鼓包,光与暗在交界处掰着手腕,谁也不让谁。
商老板委身于漆黑中,对面的空座则在光的鼓包里,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一明一暗,一黑一白,商老板就这么同不知什么东西对弈起来。
商老板最后落下一子,白子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忽然间白子从空中跌落下来,在茶几上蹦跳了两下就滚到地上。
商老板两手交叉着垫在下巴上,洋洋自得道:“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