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开阳●相忘不忘(三)(1 / 2)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燕山上黄叶漫天飘舞,月光下,一位孤独的女子兀自行走在林间,山林深处,闪烁起无数锐利的眼睛,咆哮声响彻四周,震耳欲聋。
女子正是卫襄,武功盖世的她毫不慌乱,手置于背后,缓缓从腰间拖出一柄短刃,而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望见一条条恶狼露出可怖的獠牙,其中更有一只,额前绘着一弯残月图案,俨然狼群首领。
她全神戒备,将要迎战,可就在此时却听得呼喊。
“住手!”
衣衫破旧的青年蹿出,挡在狼群身前,轻抚头狼的鬃毛:“镰月,放她一命,你也知道,人肉并不好吃。”
唤作镰月的头狼虽不情愿,但仍是号令族民相继撤去,只剩它留在男子身边。
卫襄拱手道:“多谢搭救,虽然你真正救的并不是我,是它们。”
“真是个嘴硬的女人,我也不明白为何会救你,大约是杀人太多,觉得晦气。深夜还敢独自上燕山来,你难道不曾听说,燕山的活人全被狼吃了,已无谁敢再涉足一步。”
“我来自远方,并未听闻。活人都被狼吃了,难道你自己不是?”
“我?曾经是,但生来为人,是我最大的耻辱,现在,我乃此地狼群真正的领袖,你可以唤我苍狼。”
“与野兽为伍的人?有趣,有幸结识,今日大开眼界,在下……”
苍狼道:“我无需知道你的名字,你们人都是一个面孔和心肠。只要你记住我,别再踏上燕山一步就够了,滚!”
“恕难从命,找不到至亲下落,我不会离开。”
“你说什么?”
“我有个失散十余年的弟弟,便是在此没了踪影。爹离世了,若他还活着,愿能去拜望一眼,若已不在,只盼他归葬故土,和我们一家重聚。”
月下,两人的目光久久对视,短暂一刻,仿佛历经数个年头。镰月见苍狼呆滞,咬住他的一片衣角。
女子仿佛也有所顿悟,当清醒之后,苍狼蔑笑:“失散多年,如今才想起来?”
卫襄道:“这里是燕国境地,从前并不能擅闯,除了家事亦有国事,我们也几番请人打探,终是无果。但此刻我已放下一切,只愿弥补寥寥。”
苍狼埋首道:“一个孩童,一定早就被吃掉了。当然,可能是我们,也可能是山上的猛虎、棕熊,你要把我们当作仇敌也无可厚非,大不了拼死一战。”
“复仇,也无法挽回他,只愿寻得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他的一件遗物,也要带回故土。”
“生前你们未尽责任,又怎知他死后愿否合葬,留在燕山上不也挺好?”
“你说什么!”
冷漠的月光普照山林,一人一狼转身离去,林间只飘荡着久久的回声:“别怪我没告诫你,这里有的是山精地怪,最好别胡乱走动,早些离去。”
怎料到,卫襄并不曾离开,她在山下寻到一座村落,盖起茅屋,与当地百姓住在一起。
一日,村中有人发病,需山里罕见的药草救治,然而忌惮野兽,无人敢攀登。于是,她登上燕山采摘,却遭逢一条十丈余长的巨蟒,她武艺虽高,但蟒蛇成精却从未有见闻,一番苦战伤痕累累,巨蟒将她逼至山崖,奋力一击撞下。
恍惚间,感到一只温暖的右手抓住自己,而后,陪自己一起跌落。待到醒来时,她已倒在山下村外,起身后,隐约看到远去的背影。
黄昏时,狼群围剿一只来夺食的吊睛猛虎,体格比寻常野兽大了数倍,在苍狼和镰月带领下,几经周旋也未能占得上风,它更将为首的一人一狼重重击倒。
危难之时,一柄利剑飞出,直插在猛虎颈上。狼群回首望去,看见那曾出现过的女子。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苍狼道。
“上次摔下崖,多谢你救了我。”
“我没有。”
“这燕山上只有你一个活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说过我没有,我恨不得所有人都死去,怎会救你?随你如何去想,你说是便是。”
不知不觉中,女子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若当年我也能像你一样坚定地出手,该有多好。”
“别烦我,我不想听你家的陈年旧事。”
“你可也有亲人,能否明白这其间的苦?”
“当然有,它叫镰月,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是认真的。”
苍狼怒吼:“我也是!你们人都虚伪至极,亲情都是笑话,我从出生便被抛弃,险些命丧虎口,是幼年的镰月舍身相救,才令它们的长辈合力吓退猛虎,挽我一命,那场厮杀中,它的额头被划出一道像月亮一样的爪印。从此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在山中,捕食狩猎,相偎入眠。我几次离开燕山想回到故土,却因为无家无凭,不准我通关,过往之人全是冷眼相看,只有它们,无论我逃走多少次,归来时,它们总守在山巅上,用嚎叫声指引我回家。”
“你撒谎,倘若从出生便被抛弃,怎能学会说话,又怎会有婴孩时的记忆?”
“无需你多管闲事!”
一时,女子不知该如何言语,她取下身后的背篓,掀开旧布,只见背篓里装满青菜瓜果。
“这些是我数月里亲手种下的,特意来带给你,你终究是人,不能与狼一样只食生肉。”
“拿走,我不用这些。”
女子不肯罢休,硬将整筐背篓递到他身前,苍狼狠狠一把推开,谁料自己却忽然倒下不省人事。
或许是之前力斗猛虎消耗太多,卫襄扶起他,想要背下山去找大夫,可狼群却将这女子团团围住。
“闪开,我要下山找人来救他,不是要带走他。”
狼没有让步,卫襄明白,它们只能听懂一人的话语。然而这些凶狼被人教导许久,早已通灵性,战力绝非寻常野兽能比。可倘若大开杀戒,杀了生来与他相依为伴的至亲,待他醒来,一定永远不会原谅。
于是卫襄放下他,确认没有性命之忧,独自下山去请医者。
睡梦中,他隐约听到两人谈话。
“大夫,究竟怎样?”
“拖下去并非良策,人和狼终究是不同的,狼只有十余载寿数,而他这样只食生肉,早晚也熬不过多少年头。还是尽快将他带下山去,好好调养,过回寻常人的日子,若能访仙山修道,对于延年益寿是最好不过。”
“我明白了,多谢。”
睁眼醒来,已不知过去多久,狼群围聚成一圈守护着他,镰月就在身旁,而那个女子,竟也从未离去。
“你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能再这样,像狼一般活着,寿数也与它们相当,我带你下山去,过常人的日子。”
“可笑,你是我何人,我凭什么跟你下山?”
“我......”
“就算一辈子只有这二十余年,也足够了,我要陪镰月它们一块儿老去,是它们收留我,对我不离不弃,我只有以此作为报答。”
“可是......”
“够了!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与人在一起,永远无法原谅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你给我滚,我也不想再看见你的面容,滚!”
卫襄还欲争辩,然而狼群似乎察觉异样,皆恶目望向她,镰月更是发出令人胆寒的喘息声。
山下茅屋外,女子收拾行装,一位老妪上前关怀道:“卫姑娘,你要走了?”
“是呀,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顾。”
“哪里的话,是你替我们扫清了这一带强盗劫匪,才让大家能过得衣食无忧,姑娘,你那失散多年的弟弟,可找到了?”
“找到了,但我眼下还没有勇气与他相认,也没有能力带走他,我要去恒山拜师学艺,求仙问道,待小有所成,修得长生之法,再归来此地。”
“姑娘,你还年轻,莫怪老身多嘴,许多恩怨情仇只在一念之间,错过便不再来了,不知这一番话能否带给你相认的勇气。”
卫襄笑道:“多谢,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