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吾纛旓飘扬(2 / 2)
陈含玉伸手,从他靴筒抽了一只令签,忍住伸手拢鼻的冲动。
这厮的臭脚是真味儿啊。
陈含玉皱眉念出令签上的统领名字。
“千户阮铁枪?!”
不必高声,自有传语之人。
很快便有将领小跑上前。
陈含玉所唤名儿,乃是一种突骑指调方式。
万户之上或者参将,通常置签十余之支,书领队姓名,插靴筒中。
遇紧急情况,抽签呼某领队,该领队即领本骑随之,行动迅速,指挥高效。
陈含玉问道:“你就是阮铁枪?”
那千户回禀:“正是卑职!”
陈含玉揶揄一笑,“名儿不错,但是和这‘阮’姓搭配嘛……总有些‘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的感觉。”
阮铁枪得以就日瞻云,不免心旌摇曳,闻此一言,又是不由苦笑,有些憨直说道:“俺是个粗人,只要陛下,您说下官该姓什么?下官回家就改!”
这下陈含玉倒是惊奇了,笑道:“你这厮,怎么还没正儿八经打仗呢,就想着回家了?改个姓还要回家做甚?”
阮铁枪以为是触怒了陛下,小声哆嗦道:“姓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俺家三代单传了,家里还剩一个老父亲,我得回去劝他和我一起改姓……”
阮铁枪一言,引得众人哄笑。
陈含玉面上笑容却是不复,有些低沉问道:“家里就你一个儿子,怎么还来参军?都做到千户了,是什么时候被强征的?”
阮铁枪摇头不迭,解释道:“没有强征,是下官自愿参军的,我爹也是老兵,他从小教我,好男儿志在四方,就当保国安民,报效国家。”
陈含玉点点头,“看来我签抽得不错,铁枪入手乌龙骧,龙精射之落搀枪,是个好兆头。”
阮铁枪是个粗人,可听不懂什么铁枪、搀枪。
就只是觉得皇帝陛下出口成章,老有学问了。
陈含玉伸手轻拍其肩,勉励道:“封妻荫子的机会来了,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阮铁枪叩首于地,声音铿锵有力:“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含玉欣慰一笑,道:“你手下该不满一千人吧,再去挑两个副手,合计集结满两千骑兵上前,用最好的兵仗,甲胄,准备冲阵,与关宁铁骑合围狄人先头部队,三冲之内若是斩首不成,便掩护关宁铁骑突围,能活着回来的话,我给你赐‘陈’姓。”
阮铁枪猛然抬头,丝毫不见惧色,反倒面露狂喜。
将要允声得令,陈含玉下一句话,却是叫全军哗然。
“叫刀牌手都退开,朕打先锋,军随和龙纛一起压过去。”
不是龙纛随军,而是军随龙纛!
日头之下,少年天子意气风发,身后金吾纛旓飘摇,如风云搅动红霞。
(最近看绍宋了,好看,热血沸腾的。)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纷纷劝谏。
“陛下身为万乘之尊,岂能轻涉险境,置身于斧钺交加之中?”
“此等小事,臣愿代劳,斩首敌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祚将固,望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让忠臣义士徒增忧虑。”
……
文臣武将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观点不一而足,但目的都是劝其坐稳中军的。
陈含玉耐着性子,一一听完,只是轻描淡写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无非觉得我不是马上皇帝,没有这份帅才,怕我瞎指挥,带你们走了太上皇的老路,可你们似乎忘了,当初那一批老臣没拦住太上皇,现在你们指望拦住我?好好好,要不我扒了这身龙衮再出阵?你们剩下的人击鼓传花,轮到谁就谁穿?”
此言一出,便乌压压跪了一地高喊‘罪该万死’之人。
陈含玉见状,恩威并施,乐呵一笑,“起来起来,一个个的,怎么不识逗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身龙衮做工精良,刺绣华美,谁披上都威风凛凛。”
陈含玉话说的如此露骨,以至于文臣惭愧垂头更甚,武将则开始以头抢地了。
陈含玉语重心长道:“我陈含玉有什么文治武功?只不过比诸君多穿了件大红袍,可偏偏砺山带河,江山社稷都只认它。半年前,太上皇想做马上皇帝,结果就去北边打猎了,北狄国师那首《陈逃诗》都听过吧?字字诛心啊,看得我面红耳赤,我陈含玉今天就要为离朝正名,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都是挽尊之言,那是亡国灭种之后才说的,咱不仅敢打,还要打得出门,到这万象更新的年关,更要打!古人不也说爆竹声中辞旧岁吗?火铳大炮咱不缺,就当炮仗放。鸟惊兽骇人莫知,天欲以血洗霜华。朕不能看着将士浴血奋战,自己穿一身红,就在中军大营像个泥塑木胎一般杵着,指望以此振奋人心?也算槊血满袖?与子同裳?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陈含玉话语落地,四周武将倒是眼中精亮,可那些文臣不仅未现激昂,反倒纷纷露出悲哀之色。
不约而同所想都是新帝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之后翻来覆去不过还是那几句劝谏陈含玉以大局为重的话。
陈含玉心中暗骂道,“这些老东西,逮个屁嚼不完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好在今日之仗不靠他们。”
陈含玉眼珠一转,灵光一闪,只觉时机正好!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群臣抬头。
“朕有皇嗣了。”
陈含玉此言不啻惊雷,四下再惊。
陈含玉对他们的态度十分满意,一招手,庾元童便心领神会,快步上前。
陈含玉当即拟诏,“传旨,赵国公朱全生之苗裔,广陵藩台朱雅之女朱黛,有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钟祥勋族。秉教名宗。朕今日便册封其为皇后,择日搬迁坤宁宫,望其传播雅化,德教普及,永绥天禄。懋迓鸿禧。”
群臣此次皆缄口不言,佯装默许。
心中却都隐隐有些期望这只是皇帝的权衡中庸之策,取法乎上,仅得乎中。
其本意就是退而求其次,为朱黛从白身一跃成为皇后的僭越之举做的铺垫。
就好比你打定主意要出家,家里人肯定不同意,但你要是念头一转,说要去势进宫做太监,那家里一听,人怕不是转悲为喜,赶忙帮你联系寺庙的大师傅安排剃度了。
可陈含玉又岂是个好应付的人,虽觉君臣博弈,其乐无穷,但那只在朝廷,而今行在之中,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君无戏言,令行禁止,岂可儿戏?
陈含玉却是心意已决,不再言语。
又是一番掰扯,调兵遣将之势却不曾阻滞。
终是一时半刻之后,群臣默然,面上有异色,心中涌波涛。
确定这位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劝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