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执(2 / 2)
位于花园中心,须弥座上,坐北朝南,深三间,宽五间,黄琉璃瓦覆盖,重檐盝顶,四脊环绕,宝瓶装饰。
殿内供奉北方神玄天上帝,又称真武大帝。
乃是道教中赫赫有名的荡魔天尊,誓要除尽天下妖魔,能降妖除魔,保家宅平安,也主天子寿命及宰相爵禄之位。
这座供奉玄天上帝的庙宇乃是翼朝皇帝所建。
离朝虽有自己的教义信奉,却也并不排斥,甚至每年的节庆及八月初六至于十八,都会派遣道官道众按例设醮称表,架供案,奉安神牌。
历代皇帝偶尔也会前来拈香行礼,多半都是有口无心的。
只有一位例外,天符皇,陈符生。
何肆踏入钦安殿,目光落在那尊真武大帝的雕像之前。
只见陈含玉一身道袍,似乎刚刚漫步院中,鹤氅沾雪。
道袍玄色搭配青边白护领,腰带三色似竹、梅、松,绦带飘雪。
道袍绣纹巧夺天工,蟠龙龙鳞覆冰,似欲飞腾;双龙呼应,彰显威严。
陈含玉看到何肆,神情淡泊得真像个清净无为的方外人,“你醒了啊?”
何肆也不行礼,也不回答,开门见山道:“我要出京。”
陈含玉不计较他失礼,此刻能来就是一番不小的助益了,却是明知故问道:“你去哪儿?”
何肆不想多费口舌,只道:“年前会回来的。”
陈含玉好面,冷笑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何肆面无表情,只是一招手,庾元童手中的龙雀大环飞出。
环首长刀落入他手中,庾元童手握徒留一副刀鞘,好似蝉蜕一般。
庾元童看似无动于衷,其实暗中气机游丝已经充斥整座宫殿了。
何肆顿入落网之中。
陈含玉见状,一挑眉,冷笑讥讽道:“啧啧啧,这是你第二次对我拔刀相向了吧,果真无牵无挂后,就是可以完全不计后果。”
何肆刀身一转,切断许多无形的气机游丝束缚,轻声道:“我若无牵无挂,便不会在这里了。”
一言破局,指点要害,陈含玉冷笑散去,没再说什么。
何肆扭头便走,不是转身,而是继续向前,与道袍皇帝擦肩而过,他要从玄武门走,穿过三山五园,过德胜门出京城。
庾元童看了一眼陈含玉,后者只是耸耸肩,指示道:“还攥着刀鞘做什么?给他送去啊。”
庾元童点头,又是快步跟上何肆。
陈含玉目送两人背影离去,眼中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道士打扮的皇帝又是转身对着真武大帝的金身做了个不太打躬的圆揖,有口无心道:“愿上帝保佑我挂心之人,北上皆可平安归来。”
旋即陈含玉失笑出声。
天符年间,太上皇还在位之时,曾在此处设斋打醮,贡献绿章,奉祀真武。
那时的陈含玉就心中编排,“咱们大离朝灭金翼得火德,真武大帝则掌管北方与水事,拜他真不犯冲吗?”
而今,他却是期盼父皇此举,必有深意所在。
何肆脚步不慢,出了玄武门就开始飞檐走壁。
庾元童松了握住刀鞘的手,刀鞘自然飞掠而去,自己也紧随其后,以免尽忠职守的内卫武人无知,出手拦截这位。
只是何肆的赶蝉之势却在越过护城河越过北上门后瞬间停驻。
眼前是万岁山,离朝御苑,皇室称“镇山”,老百姓叫做“煤山”。
西面是太液池,源头则是号称“水泽皇畿”的玉泉山。
在一片纷纷扬扬的琼花之中,白雪皑皑的湖面已经结冰。
何肆屏住呼吸,凝神于眼前的冰面,又是侧耳,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终是心有所感,再得印证,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啼哭之声。
庾元童随后便至。
刚巧听闻何肆自言自语,轻声呢喃道:“君不见,冬月雷,深藏九地底,寂默如寒灰?”
“什么?”庾元童揣着明白装糊涂。
何肆却是问道:“这地下有什么?”
庾元童如是回答:“玉泉山泉涌成河,是太液池的源头,这地下自然是泉眼与暗河。”
何肆摇头,试问道:“可是地下幽都的四楼二洞之一的大衍楼在此下方?”
庾元童闻声微愣了愣,倒是没有否认。
大衍楼是四楼二洞之中唯一完全属于天家辖制的地界,连六光洞甚至姜桂楼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它近乎可以看作一片全封顶的地坑院建筑,与尊胜楼形制类似,却又截然不同,毕竟尊胜楼就算粉饰得再好,说到底也是一位佞佛皇帝陵寝。
大衍楼的所在并不隐秘,就那一块范围,大致东近骑河楼,西临太液池,南起玄武门,北至钟鼓楼。
大多区域不与其他三楼二洞联通,却也就是一处功能与尊胜楼无二的市坊。
隐秘的却是两人脚下这块宫闱御苑。
属于天家的私密之地,也是国之重器所在。
是离朝的第二军器库与兵仗局,其中储存大量的火蒺藜陶弹、石炸炮、水底雷等器物,也是皇家存放金银财宝的内库所在。
不供任何驻军调遣,只是藏于寂静的地底深处,仿若隔世,好似枕下之戈。
若是有朝一日敌人马踏京都,中原将受外族荼毒,便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以此张机设阱,等异族入主皇城那一刻,不分敌我,统统坑杀掩埋。
虽然于事无补,却也能稍稍壮烈一下,以求据事直书的史官能手下留情。
何肆轻声道:“李哥说过,等候一个孩子的出生,就好像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等待雷霆。”
李嗣冲本将妻子红婵安排在尊胜楼中,也是为了躲避那无常祸福,倒是与那李且来做了邻居,只可惜李且来的居所早已人去楼空多时了。
陈含玉知情后便命他带着红婵挪窝来皇宫之中,李嗣冲也不敢仗着伴当情谊抗旨,尤其陈含玉还是一番好意,所以就折中搬到了大衍楼中。
庾元童闻何肆之言,一脸惊愕,联系何肆之前口诵的那首《雷》,旋即喜上眉梢,追问道:“可是真的?”
何肆不敢肯定,只道:“我想去看一眼。”
庾元童道:“那得陛下首肯才行。”
何肆歪头,疑惑问道:“那是他儿子吗?”
庾元童哑然,被噎了一句。
何肆又道:“那是我干儿子。”
不待庾元童回应,为其指明入地门户,何肆便一头破冰,扎入瓮山泊中。
与宗海师傅夜航船中如切如磋十一年,他自有辨识谪仙之法。
无非是看区别“识种”。
最早在毗云寺相见,陪同宗海师傅自下而上扫塔之时,宗海师傅便为他阐明何谓真假宿慧。
倘若刘景抟真的卑劣如此,连李颐也不放过,宿慧投胎的第六识流转攀缘定然难逃何肆洞察。
而新生之人,则是俱来的第八识,乃是生命流转、业力因果等现象的一种表现。
何肆现在只想见见那呱呱坠地的小李颐,以求安心。
若是没事,那是最好;有事,也有法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