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淤泥之中(1 / 2)
十月初六,上上吉日,宜动土。
天际吐露一丝光亮,卯日星君与司夜上仙交班之时,白穆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檄文叫他慷慨激昂地读完,从古说到今,从今说到未来,将自己和太子的功德歌颂到极致。
卯日星君拍了拍雄鸡的脑袋,“有人起的比咱们还早。”
司夜上仙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大清早的,扰人好梦。”
猪牛羊头摆于正中,众人跪拜祭天完毕之后白穆一声令下:“动工!”
聚集在四周的劳力就在官差的监督下按照日前分好的工干了起来。昼夜不停,两班轮岗,工作强度便是壮实的汉子也扛不住几日。轰轰烈烈干了一月不足,先前招来的劳力就已死去了半数。
县令心中焦急,也不管先前的“除名费”了,他领着官吏上街,见着个男丁就抓,一时间云中及周边各县风声鹤唳,大家闭门不出,惶恐度日。
“玉姐姐,你说日后会不会让咱们也去那光华山修庙呀?”宋元儿忍着拉筋的痛楚问道。
玉姐儿摇了摇头,“天下男子那样多,何时轮得到咱们?天下最苦的就是女子,怎能好事儿全让大老爷们儿占了?这就是他们应担的责!”
玉姐儿自小就是在望春楼里长起来的。她说过,从小到大,她只要错了半句话就要挨棍子。
刚开始接客她也是反抗,可老鸨就用细细的针戳她的阴私处,将她光着身子捆起来扔在柴房里一日一夜不给饭吃。每日接客后还要喝上一碗浓浓的汤药......
“元儿,在你之前,咱们望春楼的花魁是青姐儿。”玉姐儿说到女人命苦,有感而发。“琴棋书画她是样样精通,别说男子,就是同为女子的我都对她倾慕不已。”
宋元儿点点头,这个青姐儿她听过,还远远打过照面。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死了,那段时间望春楼的生意可是一落千丈,近些年通过老鸨的不懈经营才渐渐恢复了过来,不过也不及当年的盛况了。
“有位叫竹公子的,诗文极好,家中颇有些闲钱,青姐儿一见她就痴了心了。”说到此,玉姐儿面露不悦之色,不悦中还隐隐透着恨意,“那竹公子左一句右一句把青姐儿哄得可开心了,青姐儿从见了他以后就再不接客。不论妈妈怎么打怎么骂,好话歹话说尽了,可她就是一门心思要跟了那竹公子。”
“青姐姐卖的是死契吧?妈妈肯放了她出去?”按法令,签了死契的除非主家开恩去衙门将契约消了,否则哪怕有再多的银钱也是不管用的。老鸨是奸商,可不是慈善家,她怎么可能把这么一棵摇钱树放出去?
“可恨的就是在这儿!那竹公子家里有些势力,青姐儿只当依着他们之间的情义可叫竹公子去官府疏通将她恢复良籍。可我们后来才知道,什么成亲什么赎身的,那公子从头至尾就没提过一个字,都是青姐儿自个儿想的。”
说到这,玉姐儿早已泣不成声,“后来......后来青姐儿查出了身孕。”
“呀!”宋元儿轻呼一声。
“妈妈带她去竹府家门上找,却被看门的人轰了出来,说什么‘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冒充我们竹家子嗣!’,她们走时远远碰上那个负心的,他竟和另一女子有说有笑走在街上,那女子一看就知是名门出身。再后来,竹公子派身边的小厮传了句话,说‘一时糊涂,望日后各自珍重’,再后来街上就传开了,竹家少爷要与县令家的千金结亲了。”
“那青姐姐呢!”宋元儿忍不住问,她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般事,一时听得入迷,连腿上的痛都忘了。
玉姐儿揉了揉宋元儿的秀发,“妈妈气极了,拿了根小臂般粗壮的木棍在她的小腹上擀,硬生生把那孩子打掉了。后来......青姐儿也跟着孩子去了。”
玉姐儿看着宋元儿这张比青姐儿还要美上三分的容貌,“元儿,今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警醒着,不论你再干净,从这种地方出去了那就是脏的!莫要叫旁人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去,别重蹈了青姐儿的覆辙。”
宋元儿点了点头,无声应下了。
她们刚刚说完,却听见楼中吵嚷。如今天都没黑,不该这时来客呀!两人细细地听了,却只闻老鸨一声:“各位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宋元儿,你给爷出来!”宋元儿一惊,这是那王虎霸的声音。
“姐——姐——救我啊——”这是她幼弟的声音。
“元儿呀——”这是娘的声音。
玉姐儿到底比宋元儿见识多些,她一把拉住想要奔下楼去的宋元儿,摇头道:“先等等,看妈妈怎么说。”
宋元儿点点头,退回玉姐儿身边坐下,心里有些不安。
玉姐儿用手顺了顺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开始给她梳洗上妆。“不论乱成什么样,咱们都不能拉拉杂杂的。外头越乱,咱们就越要心定,不要叫人小瞧了去。”
宋元儿逆光看去,玉姐儿被笼罩在一团橘黄的夕阳之中,如梦如幻。“姐姐,若你在外头,定是位好娘子。”
玉姐儿用梳子敲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混说!”而后两颊飞红,突然扭捏的像个小姑娘。纵然不能恩爱得如胶似漆,但能做到举案齐眉也是好的......
刚刚换上一身鹅黄轻纱裙,老鸨就破门而入了。“宋元儿,跟我下去!”
下楼的功夫老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说:
暗影卫中有位副将姓王,原是云中王家,名王虎,也就是王虎霸的一个远房亲。
最近神庙修建的人手不够,这位王将军奉命挨家挨户抓人,王虎霸觉得威风,是以从头至尾拿了把铁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狐假虎威。
抓到了宋家时,宋母晓得王虎霸对宋元儿的意思,为保儿子性命,她就将那“克夫邪说”的由来和宋元儿的去处都说了。
王虎霸乐得手舞足蹈,王将军很“通情达理”地说:“交出宋元儿,就免了这小子的苦役。”
宋母自然答应,立即领了他们来望春楼。
“元儿!”宋元儿刚走到跟前儿宋母就扑了过来,“元儿,你弟弟——你去了王家吃香的喝辣的,是舒坦日子!你,你可别犯浑,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她的一句话,将宋元儿对母女之情的希冀敲了个粉碎。
宋元儿目中沁着寒气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人,除了深切的痛外便是无休止的恨。
同为亲生孩子,只因她与三个姐姐是女孩儿就活该被糟践吗?!
宋元儿一出来,莫说王虎霸,就连自诩不近女色的王将军都看直了眼。乖乖,这是白日里见着神仙了?
日头落下山去,正是每日望春楼开门揽客之时。
众人按时前来,却见望春楼外排着两排兵士,众人吓得不敢上前,却也留恋不舍得回去。
他们充分发挥了爱看热闹的天性,一起聚在楼前七嘴八舌地讨论,又见事关花魁轻云,一个个看得更尽兴了。
一堆锦衣华服之人活似村姑一般扎堆嚼舌根,真真是奇景也。
“那十四个字我可是就差一个了!这王虎霸太可恨!”
“可不是,他要是真把轻云姑娘带走了,这样的美人儿,那样的箫声,咱们可就再也听不见了!”
“没了轻云姑娘,这望春楼不来也罢!”
“不来也罢!”
......
人群中,欧阳宋奇与秦放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眼前嘈杂乌泱的人群。
“公子,咱还进去吗?”秦放问道。
欧阳宋奇点头,“等等看。”
宋元儿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悲痛地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在地上嚎叫的弟弟,最后目光落在了王虎霸和那将军的脸上。
“你们套了车把他们送走,他们平安离开云中后我任由你们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