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郡主与马奴(3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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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垠早知道有这样一日。
清冷的白日从祁连山上升起,一年过去了,被供养得越发强大的狄人终于再次亮出了爪牙,边境上的摩擦只是小打小闹。
游荡的狄人只是一群蛮横愚蠢的野兽,但当他们集结成军队时,就拥有让宣朝的士人胆寒的力量。
他们从草原上如蝗虫般席卷而来,打入了霖州。
霖州的士兵不足以守住这座州城,没有骁勇善战的宿将,也无人领导这些士兵去抵抗狄人。
但士兵仍日夜不休,阻止着爬上城墙的源源不断的狄人,抵挡住了第一波进攻,第二波,面对令人胆寒的狄人,他们终于撑不住了。
当狄人如潮水般涌入城内时,等待着霖州人的,又是十几年前相同酷烈的噩梦。
……
“洛都,可有援军?”
曹垠站在军帐之前,凝神看着来往不绝的伤兵。这些都是霖州人,生于斯长于斯,也终要死于斯。
但为何只有霖州人要这样死?
他身后的军官沉默,最后道:“已传了消息去。”
正月的时候,北地还冷得很,霖州城里点燃无数的烽火,向天穹冲去。
十几年前,霖州督军宿文舟弃城而去,死去的人变作枯骨,宿家的王侯仍是王侯;十几年后,霖州的烈火汹涌,又一次席卷了离不开这儿的人。
“不出一月,霖州可破。”曹垠垂下眼来。
他是个平庸的长官,比起治军,他其实更善农耕,霖州昔年也算北地沃土,他从一个县令当起,治下的郡县年年丰收,算是他最亮眼的政绩。
他也有做出一些努力,比如努力募集足够的士兵,比如,试图找到新的将领——
“霖州不会破。”
一道清寒的声音响起,玄衣的郎君站在乌骓前,望向了曹垠。
曹垠回头,看到了那个极善枪术的青年。
他知道池暮年岁并不大,还未及冠。
再次见他,曹垠发觉这年轻的郎君似乎身形又高大了不少。
池暮也在守军之中,因日夜不休,那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里透着刺骨的寒意。
“池千户。”曹垠唤了声,却发现自己已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他知道这年轻的郎君骁勇善战,若早生十年,未尝不能成为永安侯那样的名将。
但名将的下场大家有目共睹,纵然生逢其时,如今只怕也是皇权下的枯骨。
而且他只有一千兵力。
曹垠摇头,觉得自己做的还是太少。
“纵然你善战,终究不是万人之敌。”他看着池暮,眼神慈蔼,带着劝诫之意。
他当然希望这少年能成为守护霖州的良将,所以他才给予他资源。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火光映照着凛冽的寒枪,在跃动的烈焰中,池暮的声音分外冷静,“州牧,我会守住这里。”
他来此,并不是想做一颗沙砾。
洛都的士人们总想着以“岁币”来换取太平。
事实上,也确实维系了这么多年,至于狄人频繁的扰边,摧毁一两个小镇,在整体的安稳面前就微不足道了。
但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宣朝的士人们以为他们会遵守约定,在纳了岁币后退守草原,但草原已为他们纵横驰骋,自然会希图更多。
洛都欢庆元夕时,霖州早没了过年的气氛,有一队骑兵,在夜色中离开了沉闷绝望的霖州,头也不回的往草原而去。
砚白从未这样恣意的疾驰过,氤氲的雾气中,他们熟练地绕开狄人前驻的营地,渡过草原山蜿蜒的河流,日夜的巡守并非只是为了赶走游荡侵扰的狄人,这片草原最终也为池暮所熟悉。
李树等人与池暮奔袭百余里,并不知道他们的将领要做什么,越深入便越靠近狄人的后方。
潜移默化下来的信服使他们下意识的追随了他。人人都说霖州要破,可总有人还守在这儿。
很多年后,李树最终也从一个握刀都手抖的菜鸟新兵成了镇守一方的宿将,军中都知他枪法凌厉,能破万敌。但其实对于李树而言,他所能见识的最高的武力,其实来自很多年前,同他一样年轻的燕昭烈帝。
狄人们想象不到,自玄枪营之后,一味防守的宣朝人于夜中奇袭了他们的后方,那里水草丰茂,存储着他们行军的粮草。
……
洛都,昭阳殿。
“为何会入霖州!”皇帝怒不可遏,“岁币不是已经给了吗?!”
他再也维持不住运筹帷幄的模样。
那是狄人,是十几年前就曾破霖州的狄人,是让他们宿家的皇帝缩头缩脑的狄人。
乐声早已停止。
青衣的太监抖着声音,战战兢兢面对皇帝的怒火,比之遥远的狄人,他更怕这位君王。
“因说,岁币……比往年少了。”
荒唐。
座中,户部尚书的神情都扭曲起来,岁币一年比一年纳得多,怎么可能会少?
皇帝也知道。
他神情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然而情绪却冷静了下来,看向颤抖的青衣太监。
来势汹汹,归根结底,还是要钱帛。
要钱就好办了。绪州、青州极度富庶,每年缴纳到朝廷的金银数不胜数。
若说霖州给了洛都太平,那绪青二州就供养出一个富庶的洛都。
到底蛮夷,居无定所,不通教化,所求不过钱物。
皇帝甚至松了一口气。
青衣的太监觑他神情,知道圣人的怒火已消,复又开口:“他们还有一个要求——”
“狄人的王庭,要迎娶一位宣朝的嫡公主。”
金杯滚地,发出的声音在寂静压抑的昭阳殿中格外清晰。
宿云秋神情阴沉,死死地看向伏地的青衣太监。
宣朝嫡出的公主,只城阳公主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