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病重(2 / 2)
我也怕,我怕,终有一日,她会熬不住这日夜颠倒的世间。
邹沐宸闭目,前所未有的颓丧,恍若心死:悠然,我只有你了,不要就这样丢下我,好吗。
当她再次陷入梦境后,他终于抽身来到了侧殿。
这里,皇上和舜英早已等候多时,言怀谨正埋首政务,加班加点地处理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
“她为何要自残?”邹沐宸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刚刚发现的疑问:“她左手手腕的蟠龙衔珠镯下分明是一道经年不愈的伤口,舜英,这么多年了,明心殿这么多的宫人竟无一人发现!”
到最后,他几乎压不住心头的狂躁,直接言辞激烈地质问道。
舜英茫然跪地,只因她对此一无所知。
“奴婢该死!”知秋、赵何带明心殿大宫女齐声跪地请罪。
皇上却只是呆怔地出神道:“也许是为了仲父。”看了一眼跪地请罪的一应宫人,顾昭衍摆手道:“都起来吧。母后若是有心隐瞒,他们这些宫人又能做些什么。”
言怀谨放下手中的奏折,将需要皇上批阅定夺的折子整理分类,一一放好,这才起身道:“我曾听先父提起过,在我们一族世代相传的家主隐秘中,有这样一个传说。”
“相传上古年间,天庭圣君为了救世,以身祭天,他的爱人为了寻回圣君碎裂四方的灵魂,不惜以血为祭,在引灵簪的指引下补全了圣君残碎不堪的灵体,使圣君得以重返神界。”
“但这也只是一个传说,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听闻此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信了,并且已经付诸于实践。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已经持续了多少年。
或许从她知道真相的那刻起,或许从她戴上蟠龙衔珠金镯再也不肯摘下的那刻起,或许是那一年她独自一人游历四方却还是无法将隐帝从记忆中彻底抽离的那刻起……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只知道,自陌隐逝去后起,太后她就要一直都戴着那枚玉簪。
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那枚玉簪近年来竟偶尔流转着金红的微光。
十三年过去了,直到她病重不起、意识混沌这一刻,他们才陡然清醒,知晓真相。
原来那枚发簪是饮了她的血,七日一次,月月如此,年年如是。
这么多年来,她手上的伤从未真正的愈合过,旧伤加新伤,层层叠叠。
难怪原本并不喜欢戴手镯的人到后来竟再未摘下过那枚造型奢华的镯子,所有人都以为那不过是她挂心娆姬所留下的纪念,却原来竟只是她遮掩手上伤口的工具。
如果她注定命不久矣,如果这是她寄托一生哪怕重病都不忘继续履行的执念,那么他们又怎会忍心剥夺她这份唯一的牵念。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只要不危及她的性命,就由她去吧。
第二天,邹沐宸照常送来汤药。
此刻的她却是难得的清醒。
药汁浓郁,顾悠然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药想来极苦。
只因清醒时向来眉目疏淡、克制从容的她竟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眉头。
见此情形,邹沐宸赶忙从榻边精致的小几上拈起一块浸了蜜汁的甜梅,送入顾悠然口中。
她轻笑一声咽下,道了一声:谢谢。却不曾告知任何人,那碗药,那块裹了蜜的梅子,在她口中尝来,其味道并无半点差别。
味觉已失的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在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中缓缓流逝。
而她已然迫不及待地迎来这份期盼已久的解脱。
她躺在金贵的白玉牙床上,一如往常地等待药效发挥,意识沉睡。
当再次入梦的那一刻,顾悠然的唇角不禁弯起满怀期待的弧度。
只因,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那人的模样,如此清晰,如此心动。
夜深人静。
当邹沐宸走出明心殿,途经暗夜的御花园时,不经意间却瞥到了干枯树枝上兀自埋头酣睡的寒鸦。
他想,若是她去了,他又当如何?
会否如失了方向的寒鸦,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晦暗的夜色中,邹沐宸轻阖双目。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描摹出她的轮廓,如此明晰,如此心碎。
只因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无比残忍的真相:她从未想过要放弃生命,她只是不想再活下去了而已。
他们二人互为囚徒,彼此牵绊住属于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