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师者（1 / 2）

年迈的君王，悠悠回忆着往事，窗外一方冬日暖阳斜射进来，照映在他的衣袍上，安适温和。

他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玉韘。

杨老国公，他的老师，他的臣子，他们之间师生十年，君臣二十余载，他亏欠他甚多。

身为师者，他一步一步教他为人为君；身为臣子，他忠君爱国，一身浩然正气，鞠躬尽瘁。

从他四岁登基，一纸诏书将他从边境召回之后，偌大的长安城，替他顶着那些狂风暴雨的便是老师那道清瘦的身影。

那时候的大周如同一叶飘摇在海上的破船，年幼的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臣子们手持朝笏恭称万岁，时常被吓得大哭。

那种身居高位，却日日刀斧悬颈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度过了懵懂的孩童时代，青涩的少年时期。

“老师，我真的好害怕。”

他扯着老师的袖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个很平常的夏日早朝之后，他记得很清楚，初阳东升，照射进承明殿偏殿的窗棂，众臣都已经退去，可是刚才大殿之上的血腥臭气还是那般浓烈地令人作呕。

就在早朝时，他的皇叔摄政忠顺王，身披甲胄上朝，腰间还配着一柄先皇御赐的宝剑，指着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的他问众臣：“黄口稚子，焉能治国？”

他不知道他的皇叔在殿外设了多少兵士，他也不知道他的老师沉静的外表下为他筹谋了几分胜算，他只知道今日或许就是他皇位坐到头的日子。

殿内众臣心怀鬼胎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与摄政王一同谋上作乱者亦有之。但他只能强装镇定，端坐于名堂之上。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龙椅上，死在皇位上，这是一位帝王最后的尊严。

殿内无人答话，静得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似过了许久，那道身穿紫袍的清瘦身影站了出来，躬身朝着龙椅上的他行礼，回了摄政王一句：“天子，万岁。”随后转身抽出摄政王腰间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他的胸膛。

“忠顺王披甲上殿，欲行刺圣人，实乃大逆，吾斩杀之！金吾卫上殿护驾！”

三军阵前，斩将夺帅，他知道这是他的老师领兵时做惯的事情，但在承明殿上却是第一次。局势暂时稳了下来，没了发号施令之人，这场明目张胆的公然谋逆之事便偃旗息鼓了。

大殿之上死一般地寂静，待金吾卫列阵御前时，那几位宗亲似乎才反应过来，群情激奋，矛头直指杨老国公道：“于天子殿前公然杀害皇室宗亲，杨修你要造反吗？”

他那时除了害怕只觉得荒唐可笑——造反之人竟试图以造反罪名弹压帝师。他张了张嘴欲要申辩，却正好对上老师的眼神。

他看懂了，他让他静下来。

“天子威仪，宜静非动，以静制动。”这是他教给他的。

他在龙椅上端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任由他掀袍跪在殿上，恭领罪责：“臣杨修，认领罪罚。”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说了句：“准，交三司审。”

众人散去后，他便却再也静不下来，拽着他的衣袖说：“朕很怕。”

他抬起手，手指都触到了他的发顶，却最终只是落在肩上，轻拍了拍，道：“圣人当无畏。”随后跪地行礼：“臣告退。”

那次的告退，一退就是两年，当他再次出现在大殿之上时，一条腿已经残废，再也不能持缰策马了，而他曾经答允过他，待朝局稳定便让他领兵收复西境之地的话，也落空了。

原来帝王之诺，也不过轻如鸿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