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妻子（2 / 2）

宜音抿着唇轻笑，垂首看了看桌上的菜式，都是自己在家中爱吃的，便说：“姑母的手艺这样好，又何曾会委屈我呢。”

皇后牵唇一笑：“你也会说这样的场面话哄姑母了。我都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做过菜了，生疏了。”

“姑母既然这么说的话，那我便要说实话了。”宜音歪头垮着脸，故作苦兮兮的模样道：“委屈，可委屈了。我堂堂杨家六姑娘，莫说及笄礼，就是寻常生辰都不曾这样寒酸过。只可惜我出不得宫，没地儿告状去。”

“哎呀，”皇后笑着搂住她，道：“小坏丫头，惯会顺杆儿爬的。改日有机会了，等你祖母进宫，你只管告状去，姑母不拦着你。这会子杨六姑娘赏姑母个脸面，这些菜尝一尝？”

宜音点了头，却懒懒地又靠着她腻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来。

皇后替她夹了一块鱼脍在小盏中，说：“我第一次学会做鱼脍就端去给你阿耶和叔父尝了。你叔父他很高兴，夹了一块吃下去却笑了，笑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他才说‘古有无盐女，今儿咱们家也出了个无盐女’。”

“我当时气坏了，好几天都不理他，最后还是你阿耶看不过去了，训了他一顿，让他带我去永和坊给我买了最爱吃的珍珠元子，我才好了。”

她手托着脸颊，微微笑着，与平日里的端庄典雅不同，脸上都是娇俏的小女儿情态，半眯着眼睛，陷入往事的回忆中：“那时候真好啊，我身边都是亲近的人，我的阿耶阿娘，我的兄长们，他们都宠着我纵着我。我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你阿耶和你叔父都会给我摘下来。”

“后来我长大些了，就像你这般年纪，来家中议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踩断了。那时候你祖母每逢初一必要去福光寺礼佛，我也跟着去，车马出动时，府宅后面的安兴街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你阿耶每次都要派人去提前去开道。”

她自顾自饮了几盏酒，说：“后来你阿耶烦得不得了，就撺掇你祖母说：‘赶紧把三娘嫁出去，总是待在家中，那些仆役们额外开道护卫，都要闹着涨工钱了。’那年我就跟你一般大，十四五岁，不知愁的年纪啊。”

温凉的手又一次抚上宜音的脸，那双秋水剪瞳怔怔盯着宜音看，看着看着眼泪就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你看看你多像我，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张脸，还有你刚进宫时那天真烂漫的样子，音音，你真的和我一模一样。”

宜音用帕子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许久，她又说：“其实你与我也不一样，你刚进宫时总是想家，总是害怕，即便我陪着你，你也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但我不一样，我一点都不怕，我是长安城杨家的女儿，我怕什么呢。我与陛下的新婚之夜，也是腊月小年夜，二十三年前的今晚，下了好大一场雪，待礼毕众人散去时，我问陛下去不去赏雪。”

她又斟了一杯酒，自饮下，笑道：“陛下都被我吓到了，只睁大眼睛看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时他二十一岁，才亲政不久。他四岁登基，一直到亲政，只有三位妃妾，都是知书守礼，温良恭顺的女子，自然没有见过像我这般的女子，所以他很惊讶。”

她低低笑着，伏在桌上，双肩颤抖着，似乎笑得脱了力，发髻都松了，许久，才状似呢喃般说：“不过陛下最后还是依了我，我说不想让人跟着，陛下就带我便从寝阁窗户翻出去，一直走一直走……他牵着我的手，走了很远，感觉都快要走出宫了，后来我走不动了，他便背着我走。我问陛下累不累，他说不累，他说没有哪个郎君会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喊累的，皇帝也不能在皇后面前喊累。”

“音音，我那时候伏在他的背上，心跳的呀，都要跳出来了。因为他这句话，我多欢喜，我多惶恐。我说其实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做他的妻子，怎么做大周的皇后。”

“你猜陛下怎么说，”皇后抬手拭去眼泪，笑道：“陛下说：‘清欢不怕，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这般模样，就是我喜欢的妻子，就是大周最好的皇后。’他叫我清欢，后来他一直叫我清欢，直到我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