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烦扰（2 / 2）

宜音挽住她的手臂，两人一道出了门，并不走远，就沿着后院回廊慢慢走。

后院中草木已经在几场秋霜的摧折下显出颓靡来，红消绿减，悉数在这昏昏将夜沉静无声，连风都吹不起几分波澜。

柳含烟回握住宜音微凉的指尖，视线却落在院中并不看她。宜音自己先开了口，唤了声阿姊，故作轻松地说：“你一直寂寥，原本是想着陪在我身边多少能开怀一些，却总是让你担心。”

柳含烟手指微动，半晌叹息说：“其实我很早就记事了，落魄卖笑讨生活的时候，每晚夜半做梦，总能梦见锦衣玉食的过往，能梦见父亲母亲。那个时候心中的恨真就是刀子一般，我无数次幻想过以后，将那打碎我们生活的仇人杀死，我甚至幻想过刀刃没入那些人身体中的感觉，该有多么畅快。”

宜音望着她平静地侧颜，看上去还是温柔无害，在她说这些的时候，宜音从她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恨意，只有平平淡淡的讲述，轻柔的像睡前故事一般。

“但是六娘，说来可笑，我想的最多的却是京都的贵人。那一年来了一回长安，没有见着想见的人，但是长安的富贵繁华却真真让我开了眼，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戏文里都描述不来的极乐之地，打那之后，我便想着，发疯一般地想着，在我们这些蝼蚁苟且偷生的时候，长安的贵女们应该在做什么？她们身上着着怎样华丽的绫罗，她们的发髻上簪戴着怎么样名贵的钗饰。”

柳含烟说着说着，含情目当中已经变得水雾弥漫，“那时候想不到啊，六娘，我总以为像你这般娇养的贵女，该是占尽了上天的宠爱，千尊万贵地长大，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只有这般才该符合我的设想……”

只有这般才该圆了苦命人的梦。

柳含烟说不尽，这样的委屈，她说不出来。命运早就将她打破，像是男人污秽的话语，重重碾碎她的骨头，她在凉城无眠的夜晚做过一个个纸醉金迷的梦，在那梦里她恨的咬牙切齿，但也盼着念着的人能过得顺遂畅意。

可是她失望了，她见到宜音后就失望了，她眼看着宜音深陷金牢笼，眼看着她一日日消沉，眼看着她被绑缚在高位之上，百般无奈，万分凄楚。

“是啊，阿姊，”宜音垂首望着脚下的路，“人都是看不清的，眼不能及的是别人的繁华，谁会将伤痛血淋淋剥开给人瞧呢。我终究还是让阿姊失望了。”

柳含烟摇了摇头，“阿姊不是失望，只是伤心，六娘，怎么能够脱身呢？这样的日子，当初他们送你进宫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吗？你阿娘她……”

她想起那个柔弱的江南微风一样的女子，柳含烟几乎都记不清了，记忆中只余下一双冰凉的手，抱起她又推开她。

“没有法子的，”宜音说：“阿姊，以前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信，不信神佛，也不信命，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事事多无奈，人力实在微薄渺小，就像我们终究会被世事磋磨打败，就像我们终究避不开，也理不清那些所谓的情。我们贪图着，却又烦扰着，总是无法可解。”

“阿姊，我知道你看得出来，对于霖意，霖意啊……”

宜音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他的名字从口中说出来，带着沉重与歉疚，亦带着无奈与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