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晓梦(2 / 2)
乾坤似乎听得入耳入神,不觉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聆听,便是皇贵妃也沉醉其中,称手作拍。青云细水,款款而流,沐浴着清风徐徐浅浅迫近。
有一女子身影纤纤,玲珑娇小,穿着一件素色勾青花的衣裙,一唱一和,缓缓吟道: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皇贵妃一阵疑惑,忙瞟了李长安一眼,李长安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荣贵妃的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她向孙富海睇过了一个眼色,孙富海便躲在身后瞧了瞧。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中,仿佛初春之夜的冰雪融化而开,檐头叮当,房下滑落,亦像清早的朝露清圆滚落于莲叶芙蕖之上,滑坠于浮萍野花之间,更添了几许缱绻柔情的温柔和缠绵悱恻的哀怨。
曲调三回,渐渐而止,那美妙旋律似乎还凝滞在半空之中回旋缠绕,久久不肯散去。一曲罢了,玟贵人忍不住拍手一笑,道:“她唱得真好!奴才长在南方在家中也听过不少曲子,可没有几个角儿能唱得她这般富有情韵,又生了几分婉转悠扬,真是好听。”
乾坤负手长立便温然轻叹,道:“词儿写得美,唱得也十足的柔软,竟把吾的心肠都唱化了。”
皇贵妃暗暗惊叹此女的歌声如此之美,比之当日宁妃吟唱的《游园》更加幽婉清丽,百媚横生。比之端午宴上玞贵人所吟唱的《浣溪沙》,更觉得这一声声的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一把亮丽的女声清澈高扬,飞旋不定,袅袅不绝回荡。
皇贵妃牵动着耳畔上三钳耳饰,道:“不知是哪儿院的宫女,或是畅音阁的歌女,有如此天籁之音。”
乾坤轻轻颔首,道:“李长安,你去瞧一瞧把她带到朕跟前。”
李长安的步子也快,不过半刻便引来了方才清歌浅唱的女子,她衣饰清洁,珠翠鲜丽,年轻娇韵,举止得宜,皇贵妃定睛细看,不是芷答应又是谁!
荣贵妃与玟贵人相视一眼,旋即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那芷答应步态柔软,轻轻福了身子,道:“奴才芷答应请皇上万福。”
芷答应缓缓抬起一张白净的脸庞,笑道:“皇贵妃主儿清安,荣主儿清安,玟主儿清安。”
玟贵人与芷答应又行了平礼,荣贵妃神色不悦,冷冷地目光扫在芷答应的脸上,道:“答应妹妹何时学会歌唱吟曲儿了。”
皇贵妃似是一赞,笑道:“嗓音柔缓,歌声清脆,宫中许久不传戏了,这段《惊梦》比京城的名角唱的都好。”
乾坤手指着芷答应,惊疑道:“你会唱曲儿?”
芷答应垂了头,两弯梨涡如雨后天晴的新荷,盈然而荡,道:“回皇上,奴才长在京中,从小习得音律,私下便学了几出,原想着怡情纵乐,却不想污了皇上清听,扫了皇上雅兴,还请皇上降罪。”
乾坤脸上浮了和和笑色,他瞥了芷答应一眼,见她轻柔低眉,垂首而立,眉眼不觉生出了几许温柔,突然伸手托起芷答应娇小的下巴仔细看了看,道:“长得倒还不错,虽没有一等一的美貌,却有几分清秀姿色,嗓子还好听,真是难得。”
芷答应盈盈一笑,道:“奴才谢皇上夸奖,奴才自知貌陋,不配日日伺候皇上跟前,便学得一技之长,为皇上闲暇之余打发时光。”
芷答应虽是穿戴朴素了些,却是难掩姿色,只穿了一件素色勾青花的衣裳,袖子上点缀着花瓣,衣襟又绣着浮云朵朵,那淡白、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色彩艳媚,干净清婉。
且芷答应身段娇小玲珑,弱柳纤纤,容貌像极了夹岸两侧的桃花蘸水,点点轻敷,胭色娇秾,越发觉得她恰如蓓蕾初绽,鲜嫩诱人。
乾坤的唇色像勾了一碗蜜一般柔柔香软,道:“你的心思巧妙,比起成天争风吃醋之人,算是好多了,这样的性情我也喜欢。”
皇贵妃只是悠然微笑,本是乾坤今日陪荣贵妃游玩,却不想偶遇玟贵人采撷桃花,又巧遇一路高声哼曲的芷答应,惹得乾坤心笙摇荡,爱意迟迟,想来荣贵妃心里却是不好受吧。
玟贵人笑着挽过芷答应的手,道:“从前不知芷妹妹会唱曲儿?今日一见,妹妹音色柔缓,曲声醉人,果是一把好嗓子。”
荣贵妃颜色温柔,冷冷端笑,道:“芷答应的嗓子真是一绝,比那树上的黄鹂唱得还好听。”
皇贵妃回眸撇了一眼冷脸怒笑的荣贵妃,她立在乾坤一侧,神色淡漠,一脸鄙夷,俯视着这个文弱嘤嘤,低等献媚的答应。
乾坤紧紧牵住芷答应的手,低声细语呢喃了几句,笑道:“唱了这么久,嗓子累不累啊?”
芷答应柔婉地垂了垂首,怯怯道:“奴才不累,奴才为皇上歌唱,一点儿都不累。”
皇贵妃的唇上缠着清冷笑意,心中却想这个芷答应果然有些争宠的手段,素日倒是小瞧了她。玟贵人想要挽起乾坤的衣袖,却犹犹豫豫终究不敢出手,只黯然地叹了气。
荣贵妃扬眸浅笑,依依上前便拉住了乾坤的手,道:“回皇上,奴才出来时吩咐御膳房炖了一道香蒿鸭子汤,那香蒿是从天津一带采的,鸭子炖得也入味,这会儿想是好了,皇上可要移步一品香蒿鸭子?”
乾坤的神色略略迟疑不定,荣贵妃依旧苦苦相求,倒也不好拒绝。芷答应盈盈含笑,上前便挽过乾坤的手臂笑了一笑,道:“回皇上,奴才觉得鸭子汤虽然好喝,可才初春,鸭子味还有些腥,不如去奴才宫中,奴才着人炖了冰糖枇杷煨雪梨,又佐了几碟山味野菜,自是胜过那些腥膻油腻的,皇上觉得呢?”
乾坤捏了捏芷答应娇小凝鼻,笑容像是化在了春风里,道:“你说这么好吃,那我便去你的宫里。”
芷答应这才嫣然一笑,亲热地挽过乾坤的手臂,一行人才渐渐散去。
待乾坤的銮驾走得远了,荣贵妃一张秀白的脸才渐渐沉了下,她紧紧攥着手绢,冷冷不言。
玟贵人焦急地望了皇贵妃一眼,便抚胸自责,道:“皇贵妃主儿,实在不是奴才心肠软弱,芷答应很会耍乖拌俏,奴才真的……”
皇贵妃笑了笑,替她扶正了鬓上一串流苏,道:“好了,玟妹妹不必自责,只可惜全为他人嫁做衣裳了。”
荣贵妃摘了一朵花笑着揉碎,唇边蕴起丝丝不屑,道:“花无百日红,这小小手段便能立得长久么?我怎么瞧她这么别扭,还是从前伺候人的样子。”
皇贵妃睥睨着她的眉眼平淡一笑,道:“荣妹妹侍奉圣驾多年,会与一个低等答应一般计较么?”
荣贵妃轻轻一嗤,靥上便颦出了丝丝笑波,道:“真是好笑,皇贵妃,孝顺皇后在时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这样会擅宠的人。”
皇贵妃伸手抚着一树海棠,盈了一色端庄面容,道:“人家好歹是新人,伺候个三回五回也不碍事,荣妹妹多心了。”
荣贵妃挑起一弯新月桂眉,似笑非笑抚花不言。皇贵妃笑色悠悠地抬头望着一对缱绻的燕子,沉声道:“能争宠未必是好事,不会争也未必是坏事,圣上风雨雷霆,喜欢着谁,谁都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