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返程(2 / 2)
高铁俩小时,陈雨只忙活一件事。她和母亲陆援朝所在的新谊医院联系上,陆援朝还在昏迷中。陈雨通过跑医疗口的一位姓沈名叫金金的热心同事,几经协调,为母亲安排了最好的医生,该院的王牌医生李大夫。
稍后,李大夫告诉陈雨,你母亲下午来过,看的是泌尿科,尿血。什么?你不知道?下午,也不是我看的。你先回来吧,可能是肿瘤,暂时不能确定良性、恶性,要拍片,要等做完手术,要看活检结果。
当头一棒,如被电击,和李大夫约了明早见后,陈雨靠着车窗,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眼泪顺着眼线流,那是下午全妆的一部分。天黑了,对着偶尔因窗外灯火发亮的车窗,陈雨发现她的泪在脸上留下黑的痕迹——像演完大戏的小丑,在幕后独自悲哀。职业女性的光鲜只是美丽的肥皂泡吧?禁不起一个针尖的触碰。母亲是她生活稳定的底盘,底盘不稳,她将全线崩塌。任劳任怨的母亲、尿血也一声不吭的母亲,是为她、为她的小家,倒下的,“作为子女,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了,”想到这,陈雨的心变成一颗打破壳的生鸡蛋,流淌一地、狼狈不堪。
下火车,再飞奔去机场,到机场接着飞奔。陈雨用豹的速度通过安检,用鹰的态度向于小航交代后续工作,明天要拍辣椒采摘的场景,必须在日出之前完成,否则日照引起的失水就会影响辣椒的鲜度。
“小航,明天的拍摄,凌晨四点就要开始,你务必盯好,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陈雨叮嘱道。“放心吧,雨姐,务必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于小航自大学毕业后,一直跟着陈雨一起干活,陈雨是她的师父。她从没见过陈雨因私事耽误工作,哪怕怀孕、生孩子,产前最后一天,陈雨还去单位开了会。此次,陈雨突然离开,可想而知事情的严重程度。
陈雨在机场的第二通电话是拨给姐姐陈晴的,在此之前,她给丈夫郎因发消息,意料之中没有回,郎因人在法国,时差故、信号故,能理解。姐姐控制情绪的能力与自己成反比,陈雨仔细想好措辞,不能吓着姐姐,不能让姐姐把这份恐惧再传递给有高血压的父亲陈抗美,可她又需要姐姐的支持,在母亲的事上,只有她俩最亲,最能感同身受。
对着机场的落地窗,看飞机起起落落,灯忽闪忽灭,陈雨眼角的黑迹已用湿纸巾擦去,没完全擦干净,像睡眠不足的人常带的黑眼圈。她将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扶着拉杆箱的杆,人围着拉杆箱转圈。
电话通了,她和姐姐说着些什么,她时而仰起脖子,齐肩的发尾部形成弧,落在脊背处;时而低头,两肩抽搐。在其他候机乘客的眼中,陈雨仿佛在跳一出自创的拉杆箱舞。
电话打完了,舞停了,陈雨松开拉杆箱,环抱双肘,她立在落地窗前,沉默不语,脸冲着一架缓缓起飞的飞机,留下一个忧郁的剪影。
陈雨乘坐最后一班回北京的飞机,于午夜十二点落地首都机场T2航站楼,机场离位于北京南城凉水河畔幸福里的家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路。
将近凌晨两点踏入单元门,她站在1901张家的门口,举起手,又放下手,想了想,还是摁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吧嗒吧嗒提拉拖鞋的声音传来,张红梅小声、迟疑,慢吞吞地问,“哪位啊?”“我,张阿姨,1804的陈雨!甜甜的妈妈!”陈雨嗓子不知为何哑了,绝不是她自带的豆沙嗓,她的喉头像含着张磨砂纸。她的ysl五号口红已尽数脱落,唇珠上端却鲜艳无比,不知何时,长出一颗红痘。
她从张红梅怀里接过一条薄毛巾被草草包裹的甜甜,“麻烦您了!麻烦您了!”拥抱着酣睡着的女儿,陈雨被孩子结实、温暖的身体安慰。甜甜六岁,体重不轻,睡着了,更重。几十步,陈雨换了几次手,近乎挪移,回到家。
途中,女儿在她怀里闭着眼扭着,和她一样的长睫毛扇子似的起伏,小脸红扑扑,小嘴呜哝呜哝、含糊不清说着,陈雨无暇听懂,只用自己的脸贴着孩子的,用同样含糊不清的语言回应孩子:“不怕,不怕,我的乖宝宝,我的傻甜甜,妈妈回来了,是妈妈,我们到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