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所谓自由(2 / 2)
欺软怕硬可是人类数千年文明所传承下来的品德,狡诈的人类乐此不疲地玩游此道,将之演变成了公理,灵活地应用在许多领域。
就好像没有士兵不对军官点头哈腰,即使他们的祖国要求他们一直昂首挺胸。因为身份本身便是一种强权,皇家海军的士兵,哪怕穿着干净的红色制服,戴着整齐的白色假发,也无法掩饰他们卑微的身份。那么,他们被军官欺压,便显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又比如,新来的水手总是得干最粗重的活儿,这早已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就连无法无天的海盗也不能例外。当然,老海盗们会说这是一种历练,是前辈对晚辈的殷殷期待,是成为男子汉的必经之路。但脾气不好的新人常会在背后骂老海盗的娘亲,除此之外也无可奈何。
海盗的自由,纵使在表决权与财产分配上实现了相对平等,却也无法摆脱欺软怕硬的天性。克劳自己对此深有体会。
现在,克劳分内的工作越来越麻烦了,他被要求每天爬上那两根幸存的桅杆,到了望台上观察帆船四周的情况,再按照切里琴科大副的命令调整风帆。这是体力活,不仅要在高处保持平衡,还要担心风帆的力量把将他掀进海里。
一天到晚周而复始地爬上爬下,即使是真的猴子也会觉得受不了吧,克劳确信他被那群指使他做事的海盗玩弄了,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不打算公开与别人抬杠。
现在,船上的气氛很不对劲。自上一次遭遇海军以后,林奇等企图叛变的人似乎更加活跃了。他们会积极去寻找新人,去安抚那些被强迫劳作的无辜者,去串访不同甲板的海盗以争取支持。林奇帮已成为投降号上最大的势力,克劳相信,他们的哗变就在近日,并且包括船长和大副在内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
顶层甲板上的人们是最紧张的,在日常工作时,他们几乎难以集中精神。太阳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这种焦虑,与那些传说中的光辉形象不同,太阳总是像个毒妇一样撩拨着水手的心弦。
比起凉快的船舱,甲板上要炎热得多,阳光透过船帆照射在地面上,令人倍增暑气。
在海上得热病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于是,克劳抓住桅杆底部的绳索往上爬,想在了望上的阴凉处休息片刻,那里不会有人打扰,而且一旦有人在甲板上询问情况,只要大声回应即可,绝不会有偷懒被发现的风险,克劳已经做过几次这样的事了,早已驾轻就熟。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太过自信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桐油。这时候,夏尼的尖叫声刺破了空气,传入他的耳朵。
“啊!你在做什么!你这混蛋在做什么!”
克劳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想从桅杆上下来,但他的脚却被光滑的桐油滑了一下,于是整个人从三米高的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后背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克劳痛苦不已,而更令他痛苦地是夏尼没完没了的辱骂。
这个矮小的英国海盗,模样像极了克劳曾经的同志鼠眼。然而,如果说鼠眼是一只懒惰的田鼠的话,夏尼就是一只有着突出大门牙的勤快的土拨鼠。他虽然样貌丑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怨天尤人的样子,一直勤勤恳恳地干活。可惜他脑子有问题,干什么事都迷迷糊糊的,因此,夏尼虽然是个勤快认真的家伙,却没少因为自己的疏漏而遭船长责骂,这也使他常常沦为了同伴的笑柄,使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他时而开心得像个孩童,时而又残暴得像个恶鬼,海盗们给他安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互相之间毫无联系的外号,记录员安迪将它们全都记入了那本厚厚的《海盗通史》中,其中排前面的几个外号是“暴徒夏尼”、“夏尼小花朵”、“振奋的夏尼”,但最贴切外号由海盗医生拉姆所取:“有毛病的夏尼”。
他是林奇不会去拉拢的那种人,也是克劳不想去惹的那种人。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夏尼气冲冲地瞪着躺在甲板上的克劳,眼睛里仿佛冒着火花。他的太阳穴上青筋暴露,两颗门牙比以往更加暴露,并紧紧地咬着下巴。
公正地说,这种情绪其实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正常的。当猎人猎杀了一只凶猛的大熊,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剥皮、洗净、把皮放到门外风干,在即将得到一张美丽的熊皮的前一刻,却发现熊皮被邻居家的熊孩子踩在脚底当地毯,那种感觉难道还无法让人愤怒吗?
夏尼现在的感受也是如此,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把那些散发着臭味的桐油均匀地涂满了桅杆的下半段,这样可以防止他们仅剩的两根桅杆受潮开裂,这是为了保护帆船最后的动力源,但讨厌的红毛猴子,却像个没脑子的狒狒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去爬杆,这样,纵使桐油没有完全被擦掉,夏尼忙活了一上午的工作也已不再完美了。
“哦,我的背!”克劳痛苦地喊道。
“你在叫嚷什么?你这该死的捣蛋鬼,瞧瞧你做的好事!”夏尼生气地吼道。
克劳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他完全没心思去想,此时他的背像燃烧了一样,火辣辣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与这相比,谁还会在乎那桅杆上的桐油是不是缺了一块?然而夏尼却对此认真得可怕,他不停地咒骂着克劳,像只讨厌的猩猩一样在克劳身旁跳来跳去,这也潜意识里加重了克劳的痛苦。
“我得去看医生。”克劳说着挣扎着爬起身来,可一直起腰来,背上就仿佛多了一座大山,把他又生生地按了下去,他只好半曲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船舱走去。
夏尼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讨厌的惹祸精,他一路跟着克劳,嘴里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克劳相信,要不是他现在身体疼痛难忍,他早就一巴掌把夏尼的门牙扇飞了。不过好在,这个欺软怕硬的小海盗知道自己的斤两,他绝对不敢对克劳有任何实际的举动——克劳是这样确信的。
历经辛苦,克劳终于来到了医生的舱房前,他感觉糟透了,此时背部的伤势已不像刚受伤时那般火辣了,却像是一具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克劳,不让他直起身来,稍一用力反抗,便会遭至剧痛,他极度地渴望得到治疗,渴望见见拉姆医生那张长满雀斑的大脸。
这时候,医生的舱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玻璃碎裂以及几声枪支走火的巨响。克劳一惊,连忙拉开舱门,看见拉姆医生正站在桌旁,眼睛愤怒地瞪着前方,手里的火枪还在冒烟。在医生对面,林奇的黄头发像两根扫帚一样往两边搭建,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拉姆医生,林奇右手也握着一把冒烟的手枪,左手还抓着一个破损的酒瓶。
克劳不知道,这是不是哗变开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