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光(1 / 2)
朱允熥站在高高的围墙上,魂都不在身上,这回是抓到现行,连赖都没法抵。
站在围墙下的那群藩王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无地自容,有的脸上贴着纸条,有的脸上画着黑圈圈,朱植干脆连屁股都光着。
这些藩王并不怎么怕老爹,老爹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但对朱标这个大哥是真的怕。朱标不会动手打人,更不会破口大骂,就是静静地看着你。
朱允熥从梯子上下来,垂手站在墙根。
朱椿低着头说道:"大哥,不怨允熥,是我没带好头。"
朱标板着脸不说话,默不作声转身走了。
朱允熥和朱允炆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到了太子东宫各自蜷缩在自己房里,大气也不敢出。
朱标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自己的一生。
五岁启蒙,老师就是当世硕儒宋濂,学习儒家经史子集。
九岁被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被立为皇太子。
左丞相李善长担任太子少师,右丞相徐达担任太子少傅,开国大将常遇春担任太子少保,胡美、冯胜、廖永忠等一大批开国功臣作为他的慕僚和宾客。
二十二岁,开始处理朝廷内外一切事务。
这是一份光鲜亮丽得无以复加的履历。
然而,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朱标拥有让别人艳羡的一切,却唯独不能肆无忌惮地照自己的心意活。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为天下人的楷模,就像神龛里面的偶像样完美无缺。
小时候,朱标都没有尽情地疯玩过。
偶有逾矩,就会引来师傅们连篇累牍的规劝,仿佛天塌了。如果不听,就责罚他的伴读。徐辉祖、李景隆常常被师傅打得皮开肉绽。
徐辉祖说:\凭什么总打我?\
宋濂道:\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把太子带歪了。\
徐辉祖怨毒地看着朱标,\你就是个灾星!谁跟着你就是倒霉。\
结果徐辉祖又被打了一顿。
有一次朱标和一个小宫女嬉戏,亲军都卫当着他的面勒死了小宫女。
朱标歇斯底里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所有的人对他尊敬有加,但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还有一次,朱标实在不肯背书了,宋濂就把自己关在狗笼里。
朱标求他出来,\我不背书是我的错,你把自己关笼里干什么?\
宋濂道:\太子怎么会有错呢?既使太子有错,还是该罚臣下。太子今天连累臣,将来太子做了圣君,如果还有错,连累的可就是天下人了。所以太子要以尧舜为师。\
朱标错愕不已,明白自己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背上了沉重的枷,套上了沉重的锁,这就是养尊处优、万人顶礼膜拜的代价。
他给自己定下了严苛的标准,每天背多少书写多少字,一分也不能少,礼仪谈吐,行住坐卧,都得合乎规矩。
十七岁他就随朱元璋接见日本、朝鲜、安南、暹罗的使臣。那些使臣纷纷说:\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是上天派来的吗?和太子比,我们就是禽兽一样的人。\
朱标最恨朱元璋虐杀官员、将领和百姓,仿佛那些人都是因他而死。
弟弟们被打时,他也觉得那是自己的错,为什么没教导好弟弟们呢?他一次次地乞求朱元璋放过弟弟们,因此博得了仁慈的美名,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戴着假面具活了三十几年,他累了,真的累了。
他也想像朱桂、朱楩、朱橞那样胡作非为,但他不敢,因为他是太子。
在家里,他要做个好儿子、好哥哥、好父亲,在朝廷,他要做个好太子、好皇帝。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刚开始是别人逼着他做,后来是他自己自觉自愿地做。
他想起雄英,和他一样,这也是一个天选之子,生来就是为了某个使命而活的,如果不死的话一定会走和他相同的道路,成为相同的人。但雄英八岁死了,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二个儿子朱允炆就是照他的那个路数去培养的。人们都说,允炆就是朱标的翻版。朱标却知道,允炆看着堪称完美,但全是假装出来的。他看到允炆就仿佛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五分厌弃,五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