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永远风发(2 / 2)
这些人都是定时炸弹,一旦感觉被压迫到极致,揭竿而起,必然一呼百应,后果不堪设想。
丈夫还在诉说着自己十年来的冤屈。
妄城县令抬起手,示意丈夫闭嘴。
丈夫当然不敢说话。
妄城县令轻咳两声,道:“本官知道了,由于兹事体大,此案还需要我召集妄城官员商议以后,再做决定。”
语气平淡还有一丝冷漠。
听到这句话,丈夫感动的眼泪夺眶而出。
就是这平淡还有一丝冷漠的语气,是丈夫这辈子听到的当官的最热情最温馨的语气。
丈夫激动的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堂中小吏在县令的示意下,将丈夫带到妄城衙门的客房中。
他要在这里休息,等到妄城官员商议出结果。
夜晚,小吏送到丈夫房间的饭菜很丰盛。
三菜一汤。
他每一顿饭都要喝酒。
今天他居然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喝酒。
长期酗酒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给身体带来一些危害。
丈夫酗酒出现了心慌手抖的毛病。
这不是一顿不喝酒就能够解决的。
今天晚上,他比平时更加的心慌手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十年的冤案有机会平反的兴奋感,还是因为忽然一顿不喝酒,症状反而加剧。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自己的包袱。
从中拿出木簪,在手中抚摸。
这是他洞房花烛的时候,送给妻子的礼物。
多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时常拿出来,睹物思人。
这一次他的手太抖了,竟不小心将木簪摔在地上。
木簪断成两半。
丈夫赶忙捡起木簪。
木簪重新回到了手上,却不能重新连接在一起。
他一手拿着一段木簪,痛恨着自己为何如此不小心。
夜就这样逐渐深邃。
不行,他要喝酒。
只有喝酒才能睡得着。
他太想赶紧到第二天了。
或许第二天妄城的官员们就能给出结果。
这个结果,他已经等了十年。
他扒拉出酒壶,猛地灌向自己的嘴。
一口气全部喝掉,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失眠。
——醉的人,怎么会失眠?
——失眠的人,又怎会醉?
第二天一早,丈夫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他喝的太多了。
他每天入睡前都喝很多,他宁愿每天早上头疼欲裂,也不愿每天晚上辗转反侧。
太阳刚刚升起,小吏就端来了早餐。
丈夫早餐还没有动,就带着木簪准备出门,他要找木匠,看看能不能修理一下这枚木簪。
客房距离衙门门口有一段距离,他经过一处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妄城县令的声音。
丈夫心血来潮,想要站在门口听一听在说什么。
于是他站在房间的窗户下,透过窗户,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县令道:“这件事情追究下来,半个抚霞神国的地方官说不定都要玩完。”
还有一男声:“那您的意思……”
过了半晌,县令的声音再次响起:“地方小官不足为虑,关键是这些小官胆敢如此行径,上面的包庇也绝少不了。”
男声:“那岂不是要全部都揪出来?”
县令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如今长清泽可不太平,我抚霞神国与明月天国边境摩擦不断,本官估计,这仗怕是不远了。”
男声道:“明月天国?哼,我抚霞神国未必怕他们。”
县令道:“本官对自己的国家也很有信心,可是现在非常时期,因为一个平民百姓的三言两语,去大费周章实施反贪行动,先不说会触及无数人的利益,就是将那平民说的小官小吏一一收监,不往上继续追究,也是治标不治本,这些个徇私枉法,扰乱国家法度的官吏也会再次滋生。”
男声道:“治标不治本?”
县令沉默良久,道:“没错。”
男声道:“那现在大人的意思……”
县令道:“先稳住那小民,就说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男声道:“实际上……”
县令道:“不予理会。”
丈夫已无心再听下去,他一下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瘫坐在地上,就连手中的断簪也掉在地上。
没想到,这一次,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结果竟和之前一样。
丈夫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铁锤锤了一下。
“噗嗤”一声,鲜血从嘴中喷出。
——他只为了国家,为了抚霞神国。
——为了国家不代表为了百姓。
——为国不为民。
——他本可以替我伸张正义,但因为害怕危害国家统一,而没有去伸张。
丈夫的心彻底死了。
他起身就往外跑,一直跑,跑出了衙门。
只留下那枚断成两半的木簪,孤零零的掉在地上。
妄城是大城市。
大城市通常有很多东西。
比如酒。
妄城的酒是丈夫死都喝不完的。
他在酒馆中往死里喝。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
从白天喝到黑夜。
时间不停,杯莫停。
今天是十五,月亮饱满的就像是一张大饼。
还会发光,皎洁如雪,轻盈如风。
你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纹路,一圈又一圈,正如我们的人生,一直以来都在绕圈子。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模样。
丈夫笑了。
——好像那天的月亮,也像现在一样美丽。
“不,那天我根本就昏了一晚上!”
丈夫声嘶力竭的喊道。
声音引起酒馆中所有人的注意。
人们的眼神从好奇转瞬变为震惊。
因为此时丈夫的桌子上已经有三十壶喝光的酒。
三十壶……
三十年……
三十年功名化作尘与土。
在如风的月光中,烟消云散。
丈夫已经睡去。
梦中的月亮皎洁如雪,轻盈如风。
丈夫二十出头的年纪,充满干劲。
夜色是休息的信号。
他干了一天的农活,扛着锄头也不觉疲惫。
脑海被期待填满。
也不知今天妻子做了什么样的饭菜。
前天妻子刚为我缝了一双布鞋,亲手为了我穿上,别提有多合脚了。
上个月我感染风寒,没有上农,躺在家中,透过窗户,看着她坐在院中洗衣服的模样,真的好美。
比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我亲手给她带上木簪的时候还要美。
不。
不是这样的。
没有饭菜,没有布鞋,也没有操持内务的妻子。
只有桌子上的饭菜洒落一地,妻子瘫坐在旁边,浑身是血,衣不蔽体,双眼无神,呆呆的望着前方,不知是死是活。
妻子的惨状触目惊心。
丈夫睁开双眼,阳光刺进眸中,宛若尖刀。
他张开手掌,挡住阳光,直到自己的眼睛适应阳光。
一张床。
他躺在床上。
有被子,有茶水,还有一个人。
那人道:“我是有酒酒馆的老板。”
丈夫笑道:“有酒酒馆?名字起的挺好。”
老板道:“你来的时候都不看招牌的吗?我的招牌那么大。”
他张开双臂,很大,还在努力的张大。
双臂是他的极限,好像不是有酒酒馆招牌的极限。
丈夫道:“我要喝酒。”
老板道:“现在没有了,你现在一定头痛欲裂,你忍受头痛的痛,忍受完再喝吧。”
丈夫又笑了,笑着道:“我没钱。”
老板也笑了,笑着道:“没钱怎么了?没钱就不能喝酒了?”
丈夫道:“没钱赚,你开酒馆干什么?”
老板道:“为了酿酒喝酒啊。”
他仿佛在回答一个很弱智的问题。
不为名,不为利,老板做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事情。
开酒馆,喝酒,酿酒。
丈夫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很不错。
极其不错。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叫道:“好极了!”
老板道:“自然好极了。”
丈夫穿上衣服走了。
没有给老板一分钱,也没有给老板说一声“谢谢”。
他带走的或许只有昨日的余醉,头蒙眼花的痛苦。
那一晚的月亮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丈夫再也不抬头望月了。
漂泊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扎根。
——浮萍尚且有归宿,更何况是个人。
天下从此少了个漂泊的浪子。
多了个在花粉城,卖酒的老头。
他只在乎活着,喝酒,酿酒。
没有人知道红鼻子老头到底经历的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伤心的人太多。
你又何必去了解他们的伤心的原因。
夜,更深了。
刘十三道:“所以,郁玲珑就是当年受害的少女,他的父亲郁锦书就是贼人?”
红鼻子老头默然,也是默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