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逝者如斯(2 / 2)
二十岁,血气方刚,朝气蓬勃。
可他只是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从小到大连死人都没有见过,现在让他去杀人。
他做不到。
颤抖的胳膊,连带着菜刀都在颤抖。
他真的做不到。
男子嘲讽道:“你要杀我?”
丈夫不说话。
男子抓起丈夫的手腕,向自己的胸口送,将菜刀抵在自己的胸口,道:
“杀啊!你杀我啊!”
丈夫的手越发颤抖,他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菜刀都几乎是由男子抓着丈夫的手腕,才不会掉落。
见到如此脓包的丈夫,男子笑了。
男子笑着道:“你不是要告官吗?”
他将菜刀狠狠按在自己胸口,接着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他向前一步,道:“你来杀我啊!”
丈夫松开菜刀,把手抽出,连连后退。
“滚!”男子骂着向前走。
这一次,丈夫没有再阻止。
他低头跪下,用手抚摸着大地,
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点点掉落。
伤心萦绕在指尖,痛彻在心尖。
掉在手上的泪水还没有干,丈夫再次站起身来,冷冷的朝着通往村外的路看去,但见男子早就已经失了踪影。
他也走上了这条通往村外的路。
不是要追男子,而是要告官。
距离村子最近的城池莫过于花粉城。
他很快来到花粉城,找到衙门的位置。
站在衙门前,他望着大门两旁的对联。
书:唯己唯私,不配做官从政;恤民恤众,始能终世为人。
父母官,父母官,不是父母,胜似父母。
当官不为民,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进入衙门,来到大堂。
但见高台之上,县令身穿官服稳坐正中央,顾盼之间只有庄重。
大堂两侧各站五名小吏,手中皆握着五尺木板。
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不会发出声音,所以很安静。
第一次进入衙门的他,面对这份安静,感到有些恐惧。
可妻子被残害,凶手逍遥法外,天理不容,更何况是身为丈夫的他。
他鼓起勇气,跪在堂前,道:
“小民有事要告。”
县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问道:“何事?”
他道:“小民今天做完农事,回家见到有人闯入我家实施盗窃,被小民妻子看到之后,那贼也不心虚,竟将小民妻子侵犯致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妻子那无神而又绝望的眼睛,泪水不争气的再次流出。
他流着泪接着道:
“小民八岁丧父,十六岁丧母,家中再无他人,从十六岁起,小民继承家中八亩良田,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好好种田,赋税从未少过一分。“
“小民妻子刘氏,与小民从小相识,刘氏母亲在生刘氏之时难产而死,父亲在刘氏十八岁那年参军,从此再无音信,小民和刘氏在十八岁结为夫妇,从此夫耕于前,妻锄于后,两厢情愿,情比金坚。”
“却不想今日竟遇到贼人闯入家门,吃我粮食,偷我钱财,占我妻子,甚至还杀了小民妻子,请官老爷做主啊!”
他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县令听得快要睡着,还是哭声将县令的心拉回到大堂之上。
他揉了揉眼睛,道:“打吧。”
两侧小吏各出两人,手握五尺木板,来到丈夫面前。
四支木板交叉,丈夫的胳膊夹在中间,把丈夫的上半身给架了起来。
此时丈夫两腿跪地,上半身已经起来。
又有两名小吏从两侧走出,仰起木板朝着丈夫的屁股打去。
两小吏一人一板,交替打出。
一板下去,皮开肉绽。
两板下去,鲜血横流。
三板……四板……五板……
足足打了五十大板才肯罢休。
打板子的小吏打完之后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四名用板子架起丈夫的小吏也同时收回板子。
五十大板下去,丈夫早就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将胳膊搭在板子上稳住身形。
收回板子犹如收回了丈夫的骨架。
他面条般瘫倒在血泊之中,源自屁股的疼痛钻进心中,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告官的人不管是对是错,都要先打五十大板,这已经是默认的规矩。
丈夫明白这五十大板一定要挨,只有挨了,才能有机会向县令说出贼子对自己的家庭与妻子的所作所为,让法律来制裁贼人。
他用手支撑起上半身,道:“大人……”
县令抢道:“你可以走了。”
丈夫大惊失色,道:“大人,小民的案情还没有……”
县令见到丈夫还在墨迹,拍桌子怒道:“你可以走了。”
堂中两侧的小吏全部动了起来,用木板将丈夫举起,扔到衙门门口。
从衙门路过的百姓,见到被如同垃圾一般清理出门户的丈夫,皆唏嘘不已,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助。
他们了解这位县令的脾气,他要打的人,没人敢救。
丈夫趴在衙门门口,五十大板将屁股都已经打烂,血肉与裤子黏在一起,再加上尘灰泥土,黑红黑红。
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早就让他昏死了过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
时间来到晚上。
凌晨,丈夫竟从昏死中睁开双眼。
他用双手艰难的爬行。
第二天早上,人们再次路过衙门的时候,发现丈夫已经消失,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迹,延绵几丈之后,也逐渐化为乌有。
丈夫被人救了。
是一名开医馆的医者,看不下去丈夫的惨状,凌晨趁着夜色将丈夫收留到了自家医馆。
给了丈夫一间房子,柔软的床和热腾腾的汤。
上午医者给丈夫上药的时候,丈夫再次疼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届时医者正好结束一天的忙碌,他来到丈夫床前,道:
“你醒了。”
丈夫呆呆看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无神无韵,好似死人的眼睛。
医者接着道:“你要告什么呀?”
丈夫木讷的转头看着医者,道:“杀人,抢劫。”
“唉——”医者摇摇头,重新走出房间,一边走一边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这世道,告谁都没有用的。”
见到医者走了,丈夫也没有说话,重新望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丈夫的伤势也逐渐好转。
历经三个月的时间,丈夫终于彻底恢复。
今天是他要离开的日子。
临走的时候,医者还给了他一点盘缠,虽然不多,但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丈夫站在医馆前,道:“我应该如何报答你呢?”
医者道:“我救人只为救人,不求报答。”
丈夫道:“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少了。”
医者道:“是啊,这世道,认真做事情的人变少了,人们都不是为了做一件事情而做一件事情,都是为了金钱,名誉,权利。”
丈夫默然。
医者道:“我老了,同时为了这么多东西,忙不过来,我还是就治病救人吧。”
他关上医馆的门,将丈夫隔在了外面。
丈夫朝着紧闭的医馆大门,深深的鞠了一躬。
长时间被关在一个房间中,默默的养伤。
忽然走出房间,走到外面,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这样的海阔天高没有让丈夫感到丝毫的快乐。
自由……
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会明白自由的恐怖。
丈夫走了。
与他相伴的,唯有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