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苏青:往事(2 / 2)
蓝婉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男童紧紧地倚靠在她的身旁,二哥点起了昏暗的枯灯,阿姊自陶罐内倒出些不再温热的水用缺了一道口的陶碗捧到了木板搭起的床前。
蓝婉并未曾喝上这口水,当黑衣人闯进门来时,阿姊手中的陶碗当啷一声翻落在了地上。
枯灯险些熄灭,男童看见,他年仅十四岁的二哥拿起家中仅有的一把锄头同数名黑衣人周旋,直将他们逼出门外。
病弱已久的母亲不知因何突然有了力气,下去床榻抄起一根木棍随着二哥的脚步而去,合上房门之时只回头同阿姊道了声:“护好青儿!”
男童与阿姊缩在了茅屋一角,门外的兄长拼死顽抗,最后还是死在了黑衣人刀下。
蓝婉挡在了房门前,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露着作为一个母亲那无边的绝望与沉重的悲怆。
她知道,她挡不住黑衣人。
“嘎呀——”
门开了,蓝婉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色一点接着一点洇湿了男童脚下的泥土。
母亲死了。
阿姊攥着他躲闪黑衣人的刀剑,直至枯灯被黑衣人掀翻,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周遭的一切,飞速地蔓延上屋顶,将他与阿姊囚禁火海。
黑衣人为保自身性命,撤了出去。
站在愈演愈烈的火势当中,男童并不恐惧。
他那时在想,能和娘亲、二哥、阿姊死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就在火舌即将卷上他的衣袖时,阿姊拽着尚未起火的棉被浸在了水缸中,将他扑倒在地,隔着湿透的被子将他护在了身下。
“青儿,如若你能火海逃生,便去朔州,去找越叔叔,他会帮你。”
“青儿,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阿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是阿姊被火烧身凄厉的惨叫。
黑衣人在火海之外守了好一会儿,见火势未有丝毫减小的趋势,认定两个孩子将被烧成灰烬,终于撤走。
男童在棉被里躲了很久很久,他已然听不见阿姊的声音,即便是右臂被烈火烧伤,他也忍着剧痛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并不确定黑衣人究竟走了没有。
直至听见晨鸟的哀鸣,他方自被子中钻出。
他孤零零地站在被烧得焦黑的废墟里,宛如死去的母亲一般剧烈咳嗽以至身形佝偻。
彼时天刚破晓,借着天边探下的第一缕微光,他看见他十一岁的阿姊,被烧毁人形,尸骸同棉被粘在了一起,怎么扒也扒不下来。
他没有眼泪。
他在母亲的遗骸旁坐了一天一夜,终于站起身来,他想将母亲兄姊埋葬,又恐黑衣人折回,最后决意离开。
去朔州。
此去两千里,他孤身一人走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里,他手上的烧伤恶化、化脓溃烂,偷得一壶烈酒治伤换来一顿毒打。
他风餐露宿、沿途乞讨,因从野狗嘴里抢食引来孩童的嘲笑与欺侮。
他曾在满月之夜听着狼嚎睡在不知名的坟包上,于他来说,人比鬼更加可怕。
令山木颤抖的呼呼风声中,他目光空洞地站在山岗上眺望未知的前路。
他想起曾有一名好心的大婶塞给他几块白面馒头,目露慈悲地问说:
“孩子,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他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