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邀请函(1 / 1)
“你好,我叫钱元。”钱元先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九郎,侧身转向我说道:“公益画展一直以来都是炙手可热的活动。我把这个任务已经安排到公司了,让他们策划一项以德善千年为主题的公益书画展。展出的作品以德善堂为主,对外宣传时接受全国书画爱好者的投稿。西川教授您觉得如何?”我自己并不热衷于类似的活动,一,是浪费了时间,二,即便是打着“公益”,能够落实的太少。与其把时间用在浮躁的名利场上,总不如专心做学问。这是我一贯坚持的立场,杀人对这种事情有与我向背的看法,他认为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圆满,磨难结束的时候,就应该面对新的生活,去接受大千世界。我看着九郎和美子,想起德善堂所有的学生,心里开始挣扎,便拿起茶杯放在嘴边,想以此拖延时间。这时候九郎端着热水壶走来,他歪着脑袋,边向茶壶里续水,边问:“画展好,我可以吗?我就是想参加,不为别的,试试自己的水平……。”钱元先生第一次见到九郎,还不清楚他的实力,斜着眼睛看了九郎一眼,说道:“画的好才有资格参加,你还是先好好跟着西川教授好好学吧。”九郎不服气,突然停止倒水,用力把水壶在桌上一放,歪着脑袋说道:“你也懂画?”钱元先生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黄金制作的镜框格外醒目,他冷笑说:“我学画的时候,你还不知到在哪里呢?——”九郎打断钱元先生,不削的说:“够了,够了。你这就是倚老卖老,而且,自己没能力,还要占着位置,一点机会都不给年轻人,你说你不可笑吗?看你这身行头,就知道胸无半点积墨,就你策划的什么画展,我还不参加了,降低我的品格。”听着九郎说钱元先生这些话,我心里却感到刺痛。九郎说的很对,这也是我没曾考虑到的地方。一直以为自己走的路是唯一的正路,所有的学生都要谨慎的跟着我的步伐,按照我设计的课程内容走,他们自己的想法,我从来都不听。九郎转身走出房门,美子闻声走来,正好在门口碰到九郎,便把他带到了教室。钱元先生听得气急败坏,用手指着门口方向责备道:“这,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摇头叹息说:“九郎说的没有错,你不了解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品行,时间久了,相信你会喜欢他的。走,我们去展厅,边看边聊画展的事情。”走进展厅,钱元先生认真看了里面的每一幅作品,最后选中的作品,杀人的山水,九郎的没骨花鸟,美子的工笔人物,苗绣蓝的佛像画。在看画的过程中,也是我第一次带着客观的仪式感,欣赏展厅里的书画作品。九郎所说的“给年轻人机会”令我无法释怀。九郎的学术研究相比杀人来说,有着同样的价值。他对笔的要求极为严苛,看着他作画的样子,像是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我便答应了钱元先生的要求,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中古已降,至南北朝,堆粉始有端倪,以人物横空。花鸟至五代,开一代盛况,徐氏一脉,独辟没骨天地。盖舍双钩白描之法,直以五色写出,形神俱全。”九郎《堆粉集》开篇所表述没骨画派的脉络,也成为德善堂最具特色的课程。他对笔的要求严苛,是对画的虔诚。去年中秋节,九郎画了一幅手卷《照夜图》作为中秋贺礼送给我,画卷里一共画了九中花卉,全以没骨技法完成,这幅画卷气韵生动,直追南田。看完画卷,我赞叹说:“九郎可以为师矣!国画一门,又一代宗师。”九郎反倒有一些羞涩,他望着夜空的明月,说道:“《诗经》又称诗三百,绮丽高古,历代又白描插图,不足观……”杀人走到他一旁,说:“师弟,诗三百,思无邪。你应该有所为。”美子端来月饼,螃蟹,还有几碟小菜,状元红,说道:“快过来,准备行酒令了。”九郎跑过来撒娇说:“师姐,我想听一首曲子,小小心愿,师姐要答应我。”美子分好碗筷,微笑说:“看在你画的还可以的份上,答应你了。”月亮是圆的,月光如霜。留下来的感叹,就像是被月光染白的头发。蒋竹山写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不禁感叹岁月,怀疑自己一生所追寻的方向,是对,或是错。在杀人带来《诸葛氏百管集》前几天,九郎也同样提出关于“笔”的问题。我突然感觉笔的陌生,一时间它像是一个谜,没有答案的谜。九郎将他平时所用的一组秃笔整齐的摆放在书案上,一共七支笔,说道:“先生,这是我最早用的一套笔,最小的勾线笔,落款的小楷笔,设色的羊毫笔,我感觉现在作画开始吃力,笔锋的长短,影响画的效果。”“你谈谈具体细节。”“狼毫,紫毫,羊毫,兼毫,其中不同笔毫,画出来的效果落差很大,笔分的大,中,小,三个号别,也影响画面。现在我用紫毫笔勾线,落款,其他的全换成羊毫笔,还不是很适应,所以想请教先生,有没有更好的方法解决笔的问题。”“笔的大小,笔锋的长短和材质,确实是决定笔的好坏的基本条件,至于适合没骨画的笔,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确切来说,古人用笔,还没有详细到笔的大小长短的记录,所以还需要我们自己去尝试。”杀人带来了《诸葛氏百管集》,无疑是解决关于笔的问题的最好的参考。文房四宝中,我最不注重的便是笔和砚。每次讲课的时候,总是在强调理法,“书画是哲学。”这是我用大半生的时间参悟到的意境,不可写实,太真反而失去书画的韵味。记得拜师的那天,先生这样对我说:“学艺,要有殉道精神。”道是什么?美子与我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或许在旁人眼中,这是一种极为耻辱与不道德的事情。对于我,美子永远是我的学生。她温柔善良,是有美德的好姑娘。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杂念,把德善堂交给美子,是我正确的决定。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又失去的太突然。找不到答案的时间,人生就像是窗台的蚂蚁,来来回回,匆匆忙忙,却始终困在原地。我的人生是蝼蚁。自命不凡,狂傲自负,到头来人心涣散,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昨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术交流的结果是令我欣慰的,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够认清楚自己,看明白用一生守护的事情,也算是值得了。九郎的画作留下来了,他的巨作《诗三百》已经完成了,一共三百张没骨画作,大气磅礴,又不失风雅。原本九郎想让我为画册题名,一开始答应了,下课的时候,决定让杀人题名。寻花不知花名花香如是我闻但有思念成病不知思念何人踏红尘,别于长短论任憔悴损我寂寞消磨我层楼弄红妆帷帐照白骨月是秦时月咸阳有黄土这是玉柱山下洞箫少年花无时回赠的诗作,题目是《四方斋答谢西川上人》,他用隽永的小楷抄录在古色古香的信札上,后面还附有邀请函:“西川先生,良久未见,今得万杵墨王一品宝墨,甚是欢喜,故重阳之日,设宴雅集,美子,九郎望一同赴之,花无时顿首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