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闻(5k大章)(2 / 2)
柳树根看来是个中年汉子模样,一面麻利的往炊饼上抹油,一面顺着老婆的话憨厚一笑:“庙祝说得哪里话,平日里助我两口儿甚多,哪能收你的钱?”
说话间,这矮汉手里不停,三张炊饼自然成型,旁边的妇人麻利的拿两张草织袋包了就往三人手里塞。
土谷祠还要坚决掏钱,两口儿是绝不肯收,最后只得作罢。
周梅云不管许多,狠狠咬了一口,油珠在嘴里蹦开,咸鲜的美味在口腔里乱窜,令他不禁赞叹道:“好香!”
柳树根得意一笑:“客人但吃,我这手艺,却非浪得虚名的——”
寒暄了几句,三个人终于走出了小吃摊,继续赶路。
喻超白一边吃着炊饼,一边傻笑。
他喜欢上这里了。
这里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朴实热情,文明知礼,而且几乎都没什么心机、算计,这里,不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么?
三个人赶了一气儿路,周梅云后知后觉的,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
土谷祠乃是这座“五谷庙”部落的“庙祝”,意思就与县太爷、刺史一般,是这座城邦的执政官。
这样的人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真真的是个人物。
好吧,这句话有些废话了。不过这样的大官亲自带着自己二人出行,非但没有什么三班衙役、举牌的、扛旗的,甚至连个代步的车马都没有?
三个人甩着腿啪嗒啪嗒的走,时不时的还要让一让其他的行人,这……
喻超白提醒他:这样有什么不好么?
周梅云表示不解:这样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总是哪里不对。
喻超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他也觉得有些别扭。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明明就应该是如此的模样,只是怎么反而觉得少了很多东西?
土谷祠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正要发话,偏巧此时一阵烟尘掠过,一辆大车就稳稳当当的停在他们身边了。
赶着团甲忽律拉车的汉子突地跳了下来,震得地面一颤,周梅云因生得过于干瘦了,当场一个趔趄,险些就被震倒。
这家伙揉了揉脑袋,憨厚的一笑:“庙祝,是去城外收‘地丹’、‘甘薯’么?”
土谷祠有些不满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胡须翘了起来:“啊,是!”
老头子语气不是太好,这家伙也不计较,朝着三人一招手:“来啊,我正好捎带你们一程哩!”
捎带?
…………………
团甲忽律拉车很稳,或者说也没法不稳——这种东西的身体构造本身就不太适合长时间奔跑,它们的四肢并非生在躯干正下方,没跑一步,身体就要别扭的弯曲一下,这就会挤压到它们的胸腔。
不过如果真有需求,这些大家伙跑起来的速度也绝对不慢。喻超白就曾与这些家伙竞速过,结果是他活下来了,但并不能算赢。
能够驯服这种大家伙,喻超白对于五谷庙的武力又有了一些全新的认知。
赶车的汉子乐呵呵的递过来一根奇怪的长条:“来一根不?华子!”
华子?
喻周二人面面相觑,土谷祠却险些跳将起来。
老头子生得如人参成精也似,挣扎着在大车上爬起来本就不易,偏偏还要蹦蹦跳跳的,这场面简直是滑稽极了。
土谷祠瞪大了浑浊的老眼,手里的拐棍戳得大车“咚咚”的响:“胡闹,胡闹!泥笃钉,你小子怎的给二位客人推荐这个东西!这是……”
泥笃钉满不在乎的点燃了手里的长条,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这家伙狠狠的抽了一口,烟雾如一头不真切的长蛇,顺着咽喉往下,在他的肺部里转了个圈,从鼻腔里喷出。泥笃钉畅快的夹着长条,朝着老头子一摆手:“嗨!多大个事,这可是好玩意儿,庙祝!你平素不也偷偷来上几口么?”
老头子脸色一红,强辩道:“咱们能抽,客人们能不能抽,犹未可知,你怎么能……”
泥笃钉满不在乎的说:“老爷子,你瞅瞅你,快坐下!”
好说歹说,老头子哼哼唧唧的坐下,脸色绝算不上好看。
看他一张老脸都快皱成个核桃了,泥笃钉嘻嘻的一笑,掏出根长条扔了过去:“拿着吧老爷子。你那想法是好,可咱这鬼地方,再不整点劲大的,这日子可不好过!”
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风太大,嗡嗡的仿佛有一万只蚊子笼罩在人的耳边,刺骨的风刀简直像是要生生剥开人的肌肤,痛饮里边的热血。
老头子哼了一声,没有再反对,而是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发出满意的叹息。
泥笃钉说得不错。生存的环境已然如此恶劣,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何必苦哈哈的过呢?
“嘿,烟……烟是个好东西……”老头子拿着那根长条,使劲嗅了嗅,发出满意的叹息。
闲来无事,老头子于是和喻周二人攀谈起来,话题很快就扯到了天南海北:
“天皇帝在位时,我们也与你们一般,是夏人的一份子。”老头子依靠在草料上,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发出满意的赞叹和气泡包裹着的“哼哼”声,与人类的老人并无二致。
“很奇怪么?”
“天皇帝他老人家明事理哩……”
大车悠悠,北风呼啸,老头子摇头晃脑的发出连串的叹息。
土谷祠这副做派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潇洒,然而赶车的泥笃钉不合时宜的吼了一句:“下次选庙祝怎么说啊,老爷子。”
老头子一瞪眼,很想打这破坏了意境的家伙,但想了想之后,他又舒张了皱纹,摇头一乐:“嘿嘿,那我老头子可管不着——你们不会选其他人么?”
“其他人?”泥笃钉嗤笑一声,“其他人哪有你老明事理?我瞅着不行……”
老头子摆了摆手:“说这些无益,我是肯定不选了。嘿,照着我说,还是天皇帝在世时好啊……咱们哪用得着自己选官儿来当。皇帝老子定了,不就好了么?”
泥笃钉应了一句:“话也不是这么说,你老懂的多,俺们都服气你。天皇帝,乾元年,那是老黄历了,我是没见过……我瞅着这事情这么多,还得你老来干。”
“这官儿有什么好当的呀。”老头子不满的捋了捋胡须,“嘿,当官儿的事多,这事情你也是清楚的——我一百一十九了,你忍心叫我再干十年?”
“嘿,老爷子,这话说得……”泥笃钉摇了摇头,“我是肯让你退了,可这不成。为着咱们的所有人,你老只怕还得辛苦十来年啦。”
老头子不干了,索性就往大车的前面跳,与泥笃钉坐在一起,仔细的攀谈起来。
于是草料堆上,只余喻、周二人。
喻超白直到此时,才抬头看着周梅云,他没有说话,二人的脸上却都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
听这二人的对话,五谷庙的制度似乎是……普选?
嘿……周梅云深深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五谷庙”城池,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喻超白一拍他的肩头,悄悄说:“我看咱们得对这些家伙有点敬畏。显而易见,他们的文明程度并不低——不,某些方面来说,还要大大超过现在的大夏。”
周梅云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嘿,军事理论、天生的玄门遁术、高产的粮食、经济发展……”
喻超白补充:“还有人口。你没发觉么,这五谷庙起码也有四五十万的人口……”
周梅云指了指这片恶劣的土地:“你觉得这些土地阻拦住的是他们,还是咱们?”
喻超白不太确定的说:“他们对你叔父很敬重。”
周梅云冷笑一声:“那么,我叔父倘若不在了呢?”
喻超白笑了起来:“你不必如此,别忘了他们也一般的敬重太宗文皇帝。既然文皇帝他老人家都肯一视同仁,咱们何必妄自菲薄?我看你这想法就不对,他们自给自足,什么都不缺——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与咱们敌对么!”
大车晃晃悠悠,载着二人和风霜,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