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日月教(1 / 2)
“王?”
听着凌辰回禀的话,周瑾寒眉梢一挑。
月璃台重建了一番,前院后山大片大片都种满了红枫。火一般的颜色,像是当初丧生在这里的那些人的血液浇灌进了地里,从他们的尸骨上开出了花。
周瑾寒坐在花厅,满头白发高束,上了一个黑玉发冠。玄黑的大氅随他席地而坐的姿势铺在地面上,却并不显得闲散,反倒让他的气势看起来凌厉而压迫。
他慢慢地将手中的信纸折了两折,食中二指夹着往后递给凌辰,往一旁托盘中的杯中注了一杯酒。
“能在黑市上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看来这个马彪在这三年间,做事做得也算勤恳。”他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
凌辰收好了信纸:“有楚神医传授的种植经验,马彪想种不好罂粟都难。况且又有王爷特地在黑市上给他造势,花重金收购他手中的货,他能被捧上神坛也并不奇怪。”
周瑾寒闻言只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他的家眷如何?”
“王爷问的是他京中的家眷,还是咱们安插在衍州的那些假扮的家眷?”凌辰确定了声。
周瑾寒端起酒杯:“二者,都如何?”
“马彪的家人这三年来在京中过得很好,前些时日属下过去探望,他的母亲还说起,想要来感谢王爷对他们一家人的照顾。唯一一点,就是他们思念马彪。属下每次过去,他们都得问问马彪的近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圆。”凌辰回答,“至于衍州那几个假的……”
他拱手躬了躬身:“都是长公主手底下的人,火凤军出身,自然各有本事。再说还有楚神医教她们的易容术,至今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家人之间总是互相记挂的。”周瑾寒眼睫低垂,淡道:“叫马彪多写几封家书回来吧。告诉他们,不用再多久,他们一家人便能够团聚了。”
凌辰领命:“是。”
“对了,王爷。”凌辰又道,“王将军从北境传信回来,大通夷阿正系已经将弦月旁系族人都抓起来了,无论男女老少都落了大狱,罪名是‘通敌叛国’。据李将军观察,大通皇帝应是决定要舍弃旁系族人了,连太后都有一阵没同他见上面了。”
周瑾寒应了一声:“这风声在南部几州传开了吗?”
“按照王爷的吩咐,已经传开了。一月前,有不明人士试图穿过北境线去往大通,被戚家军当场抓获。虽然这几人在被抓当时服毒自尽,但他们身上的文身正是弯刀落弦月,想来就是当初跟着那位闫先生来大邺谋事之人。”
“看来那位闫先生躲了三年,如今终于坐不住了。”周瑾寒饮尽了杯中酒,指间倒夹着酒杯,半眯着眼睛分析道,“三年前他被斩断了前路,如今又被斩断了退路,故乡的亲族都将因他们的失败而丧命,估计这位闫先生一心只剩下了复仇。”
“狗入穷巷,必要反扑,咱们是时候准备好接受他的疯咬了。”
周瑾寒说到这里吩咐道:“通知马彪,准备与尚武镖局进行接洽。岳崇这位昏庸的恪州知州,前几个月不是刚给尚武镖局下发了官方货运令牌么?想来应该很需要马彪手里的这单大单子。”
“是。”
正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一名府兵从外头匆匆跑来。
“王爷。东宫派人来传,太子殿下稍后将来府里向王爷请教骑射。”
周瑾寒和凌辰闻言都回过头。
“又来?这已经是太子本月第六次上门了。”凌辰疑惑地道了声。
周瑾寒沉思片刻:“钦天殿今日什么情况?”
凌辰躬身回:“国师今日上午出宫去天坛祈福了。”
“不年不节的,秋收又已经过了,他祈的哪门子福?”周瑾寒冷哂一声,神情凉薄,“想必是咱们那位陛下昏迷不醒地又拖过了三年,如今病情恶化,快要拖不下去了,国师大人想要为陛下向天借寿呢。”
他说完后也不等凌辰二人回话,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拂了拂衣摆:“走吧,太子殿下既然要来,本王可得去府里等着。”
凌辰抱着剑将要跟上。
周瑾寒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倏然止了步。
他转身望了眼外头湛蓝的天:“本王记得,你与罗与一起被外祖父送到曜王府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吧?”
凌辰闻言稍稍一愣。
他收敛神情低下头:“是。”
“本王记不得你们的生辰,也记不得你们进王府的确切时日。”周瑾寒道,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去,“今日无事,给你放半日假。去祭奠一下罗与吧,不必跟着本王了。”
周瑾寒的语调低沉而冷淡,话说完后没有再停留,大步往外走,很快便离得很远。
凌辰在后面怔怔地看着。
许久,他抱起了轻颤的双手,向周瑾寒的背影行了个礼,红着眼哑声说:“是,属下遵命。”
这世上总有生命在逝去,也总有生命在新生。
春发芽,秋凋零,四季这样轮转,而生命也这样循环。
凌辰提了一壶酒去山上祭奠罗与的时候,看着一路黄绿交错的景致,仿佛有些明白过来,当初罗与慷慨赴死的决心来自哪里了。
在那之前,凌辰总是觉得像罗与那样冷静理智的人,要比他更加适合待在周瑾寒身边当贴身侍卫。他总觉得万一有一天需要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为了王爷赴死,那也应该是他。因为他比罗与更冲动更热血,也更容易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可是当御兽场中的两头雄狮向他们冲过来,当他在死亡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却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鲜活的场景,身边的人,喜欢的事,甚至爱吃的美食。
凌辰忽然发现,原来比起死,他更想要活着。
可罗与却一点犹豫都没有。
在雄狮张口向他们咬来时,是罗与面无表情地一把推开了凌辰,自己葬送进了狮口。
他好像早就已经预感到有这一天了,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的宿命。
生或者死,对罗与而言似乎是一样的,没有一者比另一者更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