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之一:灰雪、军靴、地下防护所(1 / 2)
沈如松睡不着,他抱着怀里的61式无壳弹步枪,车厢顶上的厉啸声一阵高过一阵,已经到霜降节气了,狂风暴雪一道凶狠抽打着薄薄的厢板,尽管有数层厚重的油苫布挡做卡车帘门,但他仍能感到那股彻骨的寒意在一点点侵蚀进来,直达他的骨髓。
卡车在白茫茫飞着鹅毛大雪的昏沉原野上疾驰着,驶过冻得坚硬如铁的土路,车轮碾破刚结出的冰层,发出瘆人的“吱嘎吱嘎”声。黑暗的车厢里,彼此依靠的士兵们熟睡着,喉咙咕哝着,偶尔的呜咽声或是在喃喃梦语,不自觉地将脑袋垂到同伴的肩膀上,又无意识地随着卡车的颠簸而挪回去。
几缕光线耷拉了进来,沈如松鼻孔前冒着白汽,他转头透过驾驶室后车窗,似是望到了前方那座阴恻恻的旧城废墟,一种发颤的悸动升起,好似那座战前遗迹萦绕了什么吸引人的奇怪魔力。
但确实,复兴军在朝着这座曾名为“凤林”的废墟进发。
自从乘火车到昌都地下城起,沈如松就知道整个团都被调往凤林附近,而非像班排里的猜的那样调去边境与帝国人对峙。调令下达的刹那,大家立刻明白他们拿到了最苦的差事:清理并建设战前废墟。这可比平时沿着铁路扫荡变异兽巢穴还叫人不情愿,但命令就是命令,为联盟服务,创造更好的未来,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沈如松看了看表,早晨九点二十五。这块老式机械表是他的父亲亲手交给他的,算是传家宝了,但由于实在修过很多次,所以本该悦耳的“滴答滴答”声便听得有点干涩。
沈如松拉了拉军大衣领子,把头埋进去,被呼吸弄潮然后冻得微硬的领子刮着他的额头。他感受到热气喷到面颊上,安心的沉闷味道。
过去的一切——鳞次栉比、人流壅塞的首都,光与暗在故乡格外和谐共存。士官学校里的日夜,地下环山道旁升起的降雨弹,下过暴雨仍是暑气十足。湿透的亚麻衫,灰雪飘洒中的寂静军营里忽然响彻的哨子声;隆隆启动的重载货运列车与敞篷越野车,其上穿旱季沙褐色夹克、齐耳短发恣意飞舞的女尉官;傍晚绯红而渐逝的云霞,未寄出的信封。这些回忆如流淌的温水珠般汇聚起来,又顺着下巴尖沉默地落到泥土里,变成遥远的过去的一切。
沈如松抬起头,揣着枪,摸着内兜里折得扁扁的照片,跳动的心脏,突然变得强烈的思念感,他决定一到兵站就写信给她:
“展信舒颜。一别已三月有余,你在西边,而我却在东边,但听说鸿雁会借着太平海的信风迁徙,一去就是三千里,我应该能说服一头骄傲的头雁,为我捎去……”
刺耳的喇叭声鸣响,打散了沈如松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瞌睡感,他抓了抓脑门,车开下了路基然后停住,不知是谁带着被惊醒的怒气说道:“妈的,不会陷泥坑里了吧!”
车帘门被掀开,防寒面罩还挂在耳边的军士长拍着手叫道:“下车了下车了!咱们有事要干了!”
“操,别是撅屁股铺柴草就行。”
“得了吧,别搁这儿乌鸦嘴。”
人们纷纷跳下卡车,活动着压麻了的四肢,零下十二三度的寒冷叫人鼻头冻得冰凉。
北奔6x6军用越野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串成长龙开过,还有那些载着坦克或是工程机械的板车。也幸亏是冬天到了,不然这些重型车辆根本没法正常通过。
沈如松捂着手,点上支烟,左脚跨起踩在斜坡上,一只手撑着膝盖,顺便给凑来的同伴点火,他望着不远处正与一个陌生军官交谈的排长。
“红边大檐帽,旅部来的吧。”他掸了掸烟灰,眯着眼说:“旅部参谋,呵,放屁都不响。”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油布衫、呢绒服和防寒服,还用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很熟悉,光从只露出的眼睛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站沈如松旁边,看上去比他略矮些,叫做高帆的家伙搓手道:“没准是请咱们去吃席的,连吃两晚罐头了,操他的,屁股坐得梆硬不说,热饭热汤都赶不上几口。”
“这荒郊野岭的,限火限烟,是烦人呦。”沈如松说道。
几步外就是广袤无垠的雪原,夜间生火等于是给那些见了鬼的变异兽发开饭信号,当然师旅级别的大规模部队才懒得对付大猫小猫两三只,但倒霉的不就是派出去专门围猎变异兽的猎兵?不巧的是,沈如松的部队就是猎兵。
第428猎兵营,联盟陵海军区最好的猎兵部队之一,既然顶着这个荣誉那就得能者多劳,友军睡觉,他们干活。包括且不限于改变行军盔鼠的掘进路线、爆破黑蚺的岩洞巢穴、清剿深山老林里的腐狼群以及最重要的清扫复杂废墟里的诸多鬼灵精怪,反正什么活都可以干,堪称万金油,或者用高帆的话来说则是:
“啊,上面可不敢让生产队的驴歇着,毕竟咱是小一号的复兴军。”
“喏喏喏。”高帆扬起下巴说道:“聊了这么久,我敢说肯定是叫咱们去干脏活了。”
沈如松一巴掌呼过高帆的后脑勺,骂道:“喂,是皮痒了还是太闲啦?”
“你昨天不是还嚷嚷说有仗打才好立功吗?”高帆垮起个脸,摊手道。
“抽你的烟去。”沈如松推了这损友一把,扔掉烟蒂,揪下围巾,严肃道:
“排长过来了。”
一排长陈铁华走来随意抬手便当敬了个礼,于是叽歪着的老兵油子们顷刻间消了声。他接过递来的烟搁耳朵边,然后手向下着雪的原野挥了挥,嗓门一响起就直接盖住了嘈杂轰鸣的大车。
“弟兄们,猎杀时间到了!”
猎兵们敲打着步枪与匕首来回应他们尊敬的排长。
“旅里来人到营部,要找营里的尖刀,那还用问,一排,就咱一排。”排长单手叉着腰说道。“旅里的作战参谋在路口等咱们等了一个多钟头嘞。”
“排长,什么任务啊,啰啰嗦嗦的,没劲!”有人叫道。
“妈的,急了。”陈铁华笑骂道,他过去踢了插嘴的人一脚,头朝向白雪皑皑的原野某处。
“东北方向八十公里处,有个三型防护所。地图标注是凤林主地下城的子电力供应区,旅的直属侦察兵回报说那里变成尸鬼巢了,然后陷里头出不来了。”
“业余。”高帆吐了口唾沫鄙视道。
陈铁华瞥了眼高帆,没理他,继续说道:“咱们少说也弄过个三四十个大小号的尸鬼巢,论这活计,军区里排第二谁敢稳坐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