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眠药(1)(2 / 2)
为什么会这样……
弓坐在茫茫黑暗中发了一会儿愣,让身体的每个细胞跟在意识后面一点一点苏醒过来,渐渐地,他眼中的光开始炯亮起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之后,猎豹伏低脊背站起来,一手捞起被当了一晚枕头的书,拿了车钥匙,无声无息地快步走出房间下楼,发动车子。
……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又或者说他隐隐猜到原因,但还不能确认。
三千四百九十一天。
多年刑警生涯早就让他习惯了晚睡、少睡、不睡。偶有倦极时,休憩的地点可能是各式各样的。车厢、地板、连排长条凳、野外树下……有时他甚至觉得,在内心深处藏着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不愿意让这副身体躺在安稳的床上入眠的。因为它——那个噩梦——那个只要他工作节奏稍缓一点、精神稍松一点时,就会在每次睡眠中准时到访的噩梦——那个总是会令他声嘶力竭、痛苦绝望到生理性作呕、口腔蔓延出铁锈味道,进而拼命吼叫着惊坐起来的噩梦——可就是那个噩梦,今晚,今晚却没有来。
……
天幕阴沉,后半夜的高架桥上车流极少。成辛以又快又稳地开着,面无表情,车窗大敞,让夏夜的习习凉风和昏黄不定的灯光交替浇淋在脸上,最终,停在目的地楼下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抬头扫了一眼那扇熟悉又陌生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是一方深不见底的沼泽潭。
他拉下遮光板,放平座椅,把书打开盖在脸上,继续睡觉。
……
空白的推理和猜测没有用,这是唯一的变量。
他想确认,想验证。
……
当然,也许不仅仅是为了验证。说到底,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
……
也许确实是连轴转了好些天,身体太累了,他竟真的又一次昏昏沉沉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晨间日光沿着书脊开角下的缝隙努力溜了一点到眼皮门前,尚不算很刺目,是个阴天。他腿窝得有点麻,微敞开一角车门,搭出去伸展了一下,但上身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座椅上没动,书也还是盖在脸上没拿开,只凭听觉分辨着车外的世界,慢慢唤醒身体各处的神经。
风里已经开始夹上了这个季节独有的闷郁,伴着零星湿意,是下雨的前兆。三两行人已经出门,匆匆忙忙从他车前路过——第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体型偏瘦,脚步轻盈,板鞋,右脚掌处的鞋底纹路里卡了极小的异物,估计是石子或者果核,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旋律熟悉古老,像一首童谣;第二个是五十岁以上的女人,手里捧着热乎的早饭,脚上趿的是双尺码偏大的平底拖鞋,右脚鞋后跟磨损程度明显比左脚更严重;第三个是年轻的母亲领着个上早课的儿子,一路絮絮叨叨,发出对欲来阴雨的抱怨,小孩子正因为起床气而边走边郁闷地踢着自己的鞋尖。
渐渐的,车顶的叶片响起不规则的细碎叮咛,伸出车外的那一条腿的脚踝处也开始感受到一丝清凉。
绵绵夏雨下起来了。
……
成辛以一动未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听了好一会儿雨声,才在书页下面,无声露出一个有些干涩的笑容。
……
一百一十四个月,三千四百九十一天,第一次。
他的噩梦没有来,真的没有来。
就因为她回来了。
……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清楚的,她是他的安眠药。
……
呼出一口气,他拿掉书坐直,点起一支烟,慢慢抽完。本想直接开车回队里,才一抬头,“安眠药”却正好走出自家楼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