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拉扯（2 / 2）
御书房的房门被小心重新关上，宇文曜起身走到温谨言对面坐下，端过已经倒好放凉的茶水，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发闷，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看到名单时的明媚。
可他就只是坐下，一言不发。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温谨言很清楚宇文曜这个人想说的时候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毫无保留，可一旦他那上下嘴唇一抿紧，那就哪怕是拿西洋人的火炮轰——都是轰不开的。
温谨言状似无意地偷偷看了他几眼，在是否“多此一举”这个问题上跟自己暗自较量了好一番，到底是没忍住开了口：“火炮制作不顺吗？”
果不其然，宇文曜只是摇了摇头，依然闷声不吭，丝毫没打算把话说开的意思。
温谨言毫无意外地吃了瘪，也没往心里去，端起茶抿了一口，便打算放弃。
可他还坐在这里没有起身离开，便无法真正护士边上的动静，于是不消片刻便又情不自禁地去观察他细微神色里的变化，见他带着倦意抬手捏着眉心，想到他这些日子披星戴月的忙于国政，心里便阵阵发软。
心境一转，便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经意的温柔：“若是倦了便睡一会儿吧。”
宇文曜闻言震惊地看他。
温谨言被他一个眼神提醒，反应过来的自己语气几乎亲昵地称得上暧昧，正人君子惯了的温大丞相差点有些无地自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户部也好兵部也罢，朝臣总还有人在，就算敌军的炮火再轰一次，这城墙一时半会儿也垮不了，你又不是灯油，总这么熬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转眼便恢复了温丞相一贯别扭又直击要害的含蓄关心。
宇文曜淡去脸上带了些夸张意味旨在借机于无形中调戏温谨言的惊讶，被他这一番“慰问”砸得哭笑不得，简直忍不住想质问他自己是不是不配沉溺“温柔乡”。
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顺，玩笑的心情也淡了。
他终于在温谨言的执着凝视下开了尊口：“不是因为火炮，只是方才和钱理探讨那些细则之后越发发现，国商的推行比想象中难得多，当初你说我异想天开还真是没骂错。”
温谨言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宇文曜提出这个词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异想天开”，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宇文曜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暴露出处事急切的本性。
思及此，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悔不当初地道：“当初是我一时冲动。”
宇文曜轻轻摇了摇头。
确实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尽管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可他还是容易忽视一些时代背景下固有的难以短时间内根除殆尽的问题，许多时不时冒出的想法依然无法完全地融合。
比如这次这个国商的问题，他只想着推陈出新地解决问题，难以避免地犯了冒进的错误。
温谨言见他神色郁郁，道：“你忘了你曾经说过，毒已入髓，要想清除，必得经历一番刮骨疗伤之痛吗？”
宇文曜微微一怔。
温谨言却没打算虚情假意地宽慰他，颇为认真地继续道：“我此前说你异想天开，确实一半是冲动的的脱口而出，一半也是真实想法，国商规程一旦开始推行，不管挑选的是哪一个行业，无异于是从千万人口中夺食，稍有不慎必是民意鼎沸。”
宇文曜神色专注，目光一瞬不瞬，却不同于以往看着他时总带着几分无以名状的流转，只是近乎平静的认真。
温谨言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沉下心：“但万事开头难，既然这头都开到一半了，若是再因为一些自怨自艾的顾虑功亏一篑也未免太不划算，你不是向来都说走一步看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吗？”
宇文曜配合得垂眼笑了笑。
“毕竟我也还在，多少还是能挡一挡的。”
宇文曜闻言猛地抬头，那人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就好像方才那句比绣花针落地的动静大不到哪里去的话真的就只是他的一闪而过的幻觉似的。
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宇文曜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了几轮，这些日子以来不安定的情绪悄然累积在自己都感觉不到的角落，终于被这句话扎开了一个口子，蛛丝一般细密地流泻出来。
宇文曜口干舌燥地舔了下嘴唇：“你从来不好奇我的来路？”
温谨言故作淡定的表象下并没有对他这句话做出预设反应，一时间顿住了，神色显得有些生硬的转过去对着他。
怎么可能不好奇。
自从知道了他是冒牌的，便暗中让温季去查了好几次。
可什么都查不出来。
此人身家清白——清白得一贫如洗，身无长物了无牵挂，就好像一开始就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知来路，是否就可以不问来路，只问归处？
这话在他嘴里颠三倒四地滚了好几圈，到头来被就着茶水咽回肚子里去了。
温谨言又一次先移开了视线。
宇文曜心头一紧，下意识扯了扯端庄得有些勒人的衣领，颇为苦涩地道：“你是不好奇，还是根本不在意？”
温谨言眉头一皱，满脸不赞同地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宇文曜看他脸色不悦，反倒松了口气。
随即又乱七八糟地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受虐倾向。
温谨言见他犹如被一团浓雾笼住，缓缓开口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宇文曜反应不过来：“什么？”
温谨言：“你的来路。”说完像是担心宇文曜又无法理解，便重新补上了后半句：“我从来没问过，是想等时机成熟，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此时此景之下，宇文曜引以为傲察言观色的能力荡然无存，他近乎精分地一方面觉得温谨言这一番话只不过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而有些失落，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似乎是在对自己示好而欣喜难耐，两种认知纠结拉扯，最后在那张眉目多情的脸上定格成了近乎空白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