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堕落的熵渊薮(1 / 2)
那株榕山关的根部,原本枯败的树根因为白衍生的那一剑开始躁动起来,横亘树根的巨大伤口处不断有万千细小的触须伸出,意图再生弥补老剑仙创下的伤口,但很快便被边缘处肆虐的凌厉剑气给绞碎。
与此同时,深不见底的伤口深处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像是初春融化的冰河般,破碎声越来越大,逐渐连成一片,直通云霄的榕山关龙树头上,传来了痛苦刺耳的哀鸣声,这株万年古树的自愈能力,早已无法支撑它修复这道根系处深深扎进体内的伤口。
远处的天际边一道身影只是短暂的出现过后,便转瞬即逝,这一次时清不再逗留,拼尽全力的逃窜向别处天地,就在读书人身后三寸外,那位腰佩竹刀的青衣客拍出的其中一柄竹刀紧紧咬住读书人的身影,寸步不离。只要时清动作慢上一分,下一刻便会被那柄一往无前的竹刀给穿膛而过。
但此刻读书人则是面色轻松,因为此处再无他需要担心谋划的事务,原本还想着汇集岛上众剑仙的力量,是否能够挥出足够强的一剑,去劈开那榕山关封印的禁制,按照时清原本的估算,即便是一众剑修加上四位剑仙,甚至是白玥魁都愿意出手相助的情况下,对于根基扎实雄厚的榕山关来说,依然无法做到打通根系底部两方小天地的地步。
所以读书人早早的就雇佣了大批亡命扑火郎,大肆搜捕这榕山关四周逃窜而出的野火群,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众人齐力也依旧无法打开关门时,能够有后手去将整株榕山关焚烧殆尽。
时清只知道这群荧绿色的火焰是和那株榕山关背后所镇之物有关系,既涉及光阴长河,又和两处天地空间有关联,至于最后究竟有没有把握打开关门看一眼里边所藏之物是什么光景,其实读书人心里也没有底。
万幸中的万幸,便是白衍生来了,还带了一位实力深不可测,东陆从未见过的青衣客剑仙,加上那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无名剑仙颢皞,三人合力之下,竟然是直接打破了两方小天地之间的禁制,现如今读书人只需要从背后那柄竹刀之下成功脱身,大可以事后重新回到此地来观摩榕山关内的光景。
“希望那个时候,你们都还活着。”这是时清的真心话,因为如果最后事态失控,连白衍生他们都无法彻底遏制住榕山关内封印之物的侵略态势,到时候天下大乱,这会让时清很头疼,更会让时清的那个弟弟很头疼。
读书人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只是单纯想窥探世道真实的模样,至于是否会给他人惹来麻烦,苍生是否因此饱受煎熬,这并不在他的顾虑之中。时清想可能某人会在意,毕竟对于那人所追随的将军来说,当下还不需要一个乱世大局。
既然如此,时清也多少不想给那人增添什么麻烦,仅仅如此罢了。
一人一竹刀,化作两缕不易察觉的遁光,朝着千里外快速追赶而去。
榕山关前,树根深处细密的破碎声连成一片,化作刺耳的崩碎哗啦一片潮水般涌出树根深处,息焕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有白衍生三人挡在身前,少年却依旧觉得心湖涟漪激荡,只因为从那榕山关根部传递而出的可怖腥风,夹杂着熟悉的尖啸声而来。
一时间本就昏暗的天光在视野里闪烁起来,息焕狠狠揉眼,只觉得大脑昏沉,注意力涣散,一颗颗金色瞳孔睁开在天地间,大大小小堆叠在一块,很快天地间满满充斥着金色的瞳孔,那骇人的眼眸子死死盯紧少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息焕冷汗如雨下,面色惨白,不知不觉间已经屈膝跪倒在地。察觉到少年状态不对,最近处的白月开就要上前照看,当少女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时,看到息焕抬头,一双昌郡城内见过的熟悉金瞳再次出现在眼前。
白月开吓得跌倒在地,一时间也忘了是去要扶起息焕来着。被那双骇人的金色瞳孔盯着,月开丫头立刻想到昌郡城内发生的那一幕,失声道:“姑爷,是你吗?”
息焕只是浑身默默颤抖,没有开口言语。
一道天青蓝的身影闪过,最终还是那名青衣客剑祖现身,半蹲在少年身旁,看着陷入臆症般自言自语的少年,腰间佩竹的男子默默抬起一只手,摁在息焕肩头,少年原本浑浊的意识一下子被清凉如竹林山风的气息给吹散大半,随后息焕便听见耳边男人散漫的声音响起:“小子,清醒一点,你看清楚了,那可不是昌郡城内肆虐的那头金眸畜牲,名叫浊熵阴的金瞳孽畜,早就被我们给联手打回属于它的那座小天地内去了。”
息焕这才迷迷糊糊地看向远处参天古树的根部,看清过后他才发觉,那漆黑如深渊的树根底部,确实没有浊熵阴那道如大日般耀眼的金瞳,呼啸自深渊而来的腥风中,一只只漆黑的肉瘤触手密密麻麻地爬出深渊,久违的新鲜空气和光亮无一不让它们大为振奋,息焕看见那一只只肉瘤状的触手顶部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獠牙密布流淌着涎液的口器便张开,难以抑制的一开口一合,观其架势便是要尽数吞没这方天地的一切。
青衣客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身后那恐怖降临的诡异画面,而是伸手去检查息焕那双受到影响重新变为金瞳的双眼,男人认真打量了一番,解释道:“看来那只金瞳孽畜在你身下种下了某种联系,导致一旦有同样类似浊熵阴的气息出现,你也会受到牵连。这样虽然不足以说再度帮助浊熵阴打开通道,让它能够重新降临在这方天地间,但只要你和浊熵阴的联系不除尽,它便始终能够监视到这方天地的动向,真是难缠的狗皮膏药一个。”
说到这青衣客面色难看的啧了一声,道:“天道到底是有多没用,能够任凭这些畜牲欺负到头上来,还是说旧天庭里的那几位都死绝了吗?”
男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自己当真需要破开出方天地回到旧天庭去看一眼。
但是在那之前,眼下的麻烦一样不比浊熵阴要好对付多少。
少年呆呆站立在原地,在吹向天地的深渊之风中,那双金瞳格外明亮,熠熠闪光,息焕依旧浑浊的大脑此时此刻突然听清楚了一个名字,一个令曾经令整座天下都为之颤抖的名字。
息焕仿佛是喃喃自语,又是竭力在向众人传递信息道:“我听到了......它的名字......榕山关中隔绝着的......是和浊熵阴一样的存在————熵渊薮。”
那树根底部漆黑不见底的深渊中,仿佛有什么听见了息焕的号召一般,一道声音响起的瞬间,仿佛有千万张嘴同时在开口,回声嗡鸣贯耳,在场众人在那道声音响起道瞬间,都下意识的运转气机守护心神,以防被那万千张嘴同时开口的声响给震碎心神。
修为最低,心性又是最为薄弱的王灵嬛和白月开两位少女,此刻皆是跪坐在地,死死捂住心口,强忍着那心如刀割的疼痛,面色惨白四目紧闭。
白衍生一挥手,便有两道雪白剑气射出,落在二女身上,这才让白月开和王灵嬛二人面色缓和下来,死里逃生的二人坐倒在地,面色十分难看。
岛屿上,已经有剑修察觉到此地的不对劲,在御剑升至高空后,仅仅只是短暂的瞥了一眼这边的局面,很快便带着手底下的徒弟逃向远处,这也怪不得那先名门正派袖手旁观大难临头各自飞,此次湖心问剑,他们大多携带着宗门后继之才而来,这群关乎到宗门未来希望的年轻人若是在他们手上出现了问题,老家伙们以死谢罪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
于是乎岛屿后方,越来越多御剑而起的身影开始飞向远方。当魁梧老人看到这一步,也不免叹气道:“我中洲剑修,原来仙侠气早已散尽了。也怨不得北境剑修能够稳压中洲剑修一头。”
榕山关的树身上,从根部延伸而出的漆黑触手开始向上反卷,撕开的口器逮住龙首枝桠便开始吞噬,深渊中席卷而出的黑色触手数目庞大,比起整株榕山关上的龙首枝桠也不弱下风,一时间自树根底部开始,席卷起来一股反卷之势,反扑向上的肉瘤触手将半座榕山关都给淹没成了触手的黑色浪潮。
“它是要把整座榕山关都给毁了,借此彻底打通两处天地之间的联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榕山关被他吃了!”白衍生预感到不妙,朝着二人说道。
颢皞一声不吭,出剑又是寸许,腰间长剑出鞘带起寒光的同时,远处榕山关树根底部又是一道剑气横空出现,一寸不落的再度砍在白衍生的那道剑痕处,齐头探出的黑瘤触手在颢皞一剑之下斩落大半,浓稠的汁液从触手断口处迸发倾泻而下,将大泽水面上覆上一层粘稠如油脂般的黑血。
颢皞一剑之威过后,深渊中的熵渊薮只是短暂间歇片刻,更多的黑瘤触手从深渊中炸出,从远处高空处望去,像是一朵黑色的菊丝绽放在榕山关的根部。
古树悲鸣,榕山关的树身开始颤抖起来,白衍生原本留下的剑痕在深渊的影响下进一步扩大,关门大开贯彻两方天地只是时间问题。
息焕听着远处深渊中传来的低语声,同样不好受,也幸好是有那位青衣客剑祖挡在身前,少年才不至于像王灵嬛和白月开二女那样彻底失去一战之力。
一身天青蓝衣头戴斗笠腰佩竹刀的潇洒剑客突然说道:“小子,接下来还是要借你这幅身躯一用,现身在这天地间,对于我来说本就是种负担,一昧出手只会加速损耗我的神魂。不依托你这铸剑人的载体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说着青衣客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息焕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
青衣客剑祖貌似十分不满道:“你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未免......太虚弱了些,体内多道不同的力量互相角力,迟早要被当作一处战场给你折磨的不成人样。”
说罢青衣客默默摇头,其实他也没有万全的法子来处理搬山罗刹的那留下来的山河拳印,那种蕴含存粹力量的拳印,只能依靠息焕自己去满满消磨吸收,在彻底消化内景山河的罗刹拳印前,任何一次的罗刹鬼变都极有可能牵动拳印引起内景山河动荡,所以说搬山罗刹兵解前都这一记后手,说是好心办好事也好,还是另有打算也罢,对于还未铸造出第一柄剑安置于第一座登仙楼的息焕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真是苦命人。”青衣客感慨一句,说者无心,少年却蓦然间红了眼,原本还在默默承受体内山河破碎痛楚的身躯一下子颓了下去。
青衣客将一切尽收眼底,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身形涣散,如被山风吹散的竹叶一般,或作一片片苍翠欲滴的流萤尽数落于少年身上,息焕原本紊乱的气机再这一刻突然被洗刷一空般,本来这么多少年死死咬牙的疼痛顷刻间被屏蔽了无感,那一片片苍翠流萤落在少年内景山河中,竟然是落地生根,哪怕是泥泞大地上遍布着搬山罗刹留下的金色拳印,在这一刻都钻出了一点点绿竹新笋,随后本就无风的山河内景中有一道春风拂过,万千绿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起来,几段呼吸之间,少年体内破碎的山河尽数被竹海给覆盖,万千翠竹摇曳,竹海声如山涛。中间屹立着的那座金色登仙楼,熠熠生辉,无形之中更加高大了几分,质地也更加凝如实质。
楼中那一缕鹅黄色剑气,在那竹海气息波动之下,反而有点被喧宾夺主的意味,一整座金光熠熠的登仙楼,无形之中多出来一层薄薄的绿光。
天穹之上,那道身穿鹅黄仙裙的女子察觉到一丝异样,不悦地垮下脸来,看向脚下大地上那道熟悉身影,本想出声教训,但一想到局面有变,当下实在是情况危急,于是略作思量过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青衣客男子的占便宜行径。
到底是修道万年的剑祖,一点点心思杂念转瞬间抛之脑后,鳐前辈目光凛冽,专心布置手中的金色莲花,此时此刻仙子一双玉手中,各自压着两朵金色剑莲,随着双手十指头转动间,莲花里里外外八十一层莲花瓣依次转动,各有轨迹运转,花瓣转动间一圈圈金线落在花外,天地之间便有金光荡漾,随着黄裙仙子不断转动手中金莲,很快天穹间便布满了不易察觉的金纹,细看时重重叠叠,若是有升羽境巅峰修士置身于这片天幕穹顶仰头观望,便会惊觉整座天幕都在黄裙仙子的布局下化成了一座庞大法阵缓缓运转,大阵中心,一道虚影雏形显露,竟然是一朵倒悬莲花,莲心处剑意喷涌,随时都有决堤的势头,再往上追溯,这座以天穹为根土的剑莲庞大身躯已然跨过了这方天穹,像是从天外天伸下这方天地一般,壮观场面不亚于当初的金瞳现世。
鳐前辈手上动作专心布局,实则一心二用,不敢有丝毫懈怠盯着头顶天幕,更多心思还是放在莲花虚影落于天外天的那一部分上,眼看整朵规制已然“逾矩”的剑瓣莲花都即将成型,天外意料之中的动静却并未如期而至,黄裙仙子突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十分嘲讽的看向头顶上方,语气哀恸道:“什么狗屁天道,早就已经是虚有其表不知所踪,害得整座天下浑然不知,也难怪那两只畜牲胆敢如此横行无忌。”
说着鳐前辈的声音从万里高空上落下,“白衍生,无需再束手束脚,放心出剑便是,天道崩塌,人间再无所谓的大道禁制,陆地神仙之流行于天地间,无需再担忧是否有所桎梏。天上再无神仙一说,世间得道者领袖之魁首,当得起......”
“野神仙三字。”
老人说着缓缓闭眼,嘴唇嗡动,不再刻意辛苦压制那一身能够扭曲大道的古老剑意,原本就静水流深的气机如决堤般冲垮了一层琉璃般的瓶颈,一时间老人所处之地不再是立锥于天地间,而是一道耀眼光柱伫立于天幕之下。那澎湃剑气如大泽之深水一般,于世间巍巍然不动。
忙于斩断那些肉瘤触手的颢皞手中出剑速度再度加快,本就参天的古树榕山关覆压方圆百里,枝桠成千上万不计其数,从其根部扎堆往外冒出的肉瘤触手数目更是不在榕山关本体之下,看似肉质细嫩的黑瘤触手大部分已然有了三四境武人的雄浑体魄,寻常剑修一剑斩在其上,断然不可能如颢皞这般热刀割肉,而在源源不断的大批黑瘤触手中,还有数目可观的一批触手,体魄已经可以比肩五境武夫那般坚硬。可以说如果此时此刻不是颢皞站在这,换做是闻前辈或者是楚老剑鬼那般不重杀力重术的寻常剑修,也就不会有当下一人一剑独挡百万军的壮阔画面。
即便如此,手中推鞘不停的颢皞往往一口气还未提上来,就不得不再硬着头皮出剑,哪怕是升羽境剑仙体内气机早已于天地相连,能够从天地之间源源不断汲取提纯灵气化为己用,可颢皞每一剑斩出都不曾留有余地,只有剑气剑意俱足,才能够在漆黑的“潮水”中斩出一片空白来。于是本就锋芒的剑光,在接连展出数十道百丈剑气过后,也有了疲态,毕竟那些黑色触手看着数目庞杂,其实境界修为比起寻常山泽妖兽依然不低,要不也不至于能够反咬一株万年榕山关的龙首。
颢皞推出剑鞘的那虚空一剑,比起最开始的第一道,不论是杀力上还是神意上,都已经大不如以前,若是再强撑着一人阻拦那好似无穷无尽从树根处涌现出的黑色触手,这位凭空出世的大剑仙早晚会被耗尽一口真气,死在那已经意识到真正敌人所在,开始朝着鼋舟岛这般伸展过来的触手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息焕慢慢睁开那双惨金色的骇人瞳孔,再青衣客一袭竹叶融入己身过后,那双金光熠熠的眼膜中渡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春绿,周身气势摇身一变的少年拂起手中大袖,卷起两道袖中山风,将身后抱着白玥魁的月开丫头,连带着照顾断臂老僧的年轻道姑王灵嬛等人一起托起。
最后少年只是略微转头,对着始终双手握剑的草根男子说道:“照顾好大家,等我来找你们。”
李时淼本想再说什么,下一刻眼前画面一阵模糊,身体轻飘飘过后,立刻传来了熟悉的脚踩大地的感觉。回过神来,已经置身于一片陌生山野中,四周景色与大泽周围的云雾缭绕截然不同,李时淼环顾四周,看到了倒地的翠翠,还有蒲毓的那具尸体也一同被息焕送了出来,更远处,是同样一脸茫然的白月开和王灵嬛几人。
“我们这是在哪?”白月开下意识抱紧昏迷不醒的白玥魁,焦急地看向四周。
年轻道姑沉吟半响,艰难开口道:“月开,我们几个留在那,只会给他们拖后腿......”
白月开闻言,意料之中没有再胡闹,颓然坐倒在地,低下头去默默地看向怀中的那位负伤女子剑仙。
一股沉重的情绪在山野竹林间弥漫开,不言而喻。
还未而立之年,少年已知愁。
大泽核心圈内,一瞬间气息暴涨过后,少年一身简朴长袍无风自动,双手按于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柄竹刀竹鞘。神态已然不同于往日的息焕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周遭水域,像是在用心搜索着什么,突然并起右手双指,少年猛然抬手,像是托起一物,远处水面上一道落水身影随之浮出水面。
昏迷不醒的白画生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鲜红,面色惨淡的白衣剑仙即便落水过后手中那柄画展剑依旧被死死握在手中,细看画展剑锋上一缕缕细细漆黑不见光的墨缕剑气气息微弱,攀附在剑身上死死攥紧白画生的手,生怕男子撒手不管。
息焕那双金绿色的冰冷目光扫了一眼那柄长剑上的古怪剑气,微微皱眉过后,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一行为,再次大袖一挥,一袖山风和先前如出一辙,裹挟着白衣剑修转移到千里之外的山野中。
做完这些事,少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微微叹气道:“好了,这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很快又重新皱起,息焕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的说道:“多谢前辈愿意出手,不过为何要让我自己来操刀,这具身躯交给前辈的话,不是更如鱼得水?”
脑海中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同时少年闷哼一声,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个板栗,忍不住龇牙咧嘴,那道声音响起,愤愤道:“他娘的什么事都让别人来替你做,你个混小子别练剑好了!真就甘心做别人的剑奴一辈子?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青衣客越说越气:“我这两柄竹刀中的剑气,别人奢望一辈子都不曾有幸见过几次,现在换你来亲自操刀,你还给我不乐意上了?不乐意就给我滚,换我自己来!”
“别别别,前辈,交给我便是了。”息焕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也就没脸再卖乖了。
“你要是再不出手,你们东岭白家安插在山下的那位剑仙可真就要出事了。”青衣客冷不丁提醒道。
息焕立刻一本正经握住腰间双刀,看向不远处的大泽水面上,愈发漆黑的潮水中密密麻麻堆积着的黑瘤触手数目已经多到互相压伤的地步,凭借一己之力拦住“黑潮”的颢皞推剑出鞘的动作越来越慢,那柄收于鞘中的雪白长剑几乎要被完全拔出鞘外,这位从面世到现在就已锋芒着称的无名剑仙握剑的手居然头一回开始颤抖了起来。
一身气息依旧还在攀升跨过升羽境和野神仙境界那道门槛的老家主白衍生此刻巍然不动,哪怕明知颢皞一口真气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神更是绷紧如满弓一般,随时随地都有崩弦的危险。老剑仙依旧选择提气,此刻要是中断这百年来的一口剑气,不仅是境界会跌回羽升境剑仙那般,还会白白浪费这百年来的养气功夫,要是情况再坏点,甚至会影响到老人的那一颗无上剑心,届时的白衍生,不仅会一剑都挥不出来,更有可能一跌再跌,沦为升羽境都不如的须弥境剑修。
眼下的局面,单凭多出来一位升羽境剑修已经是无法再改变局势了,只有可以比肩神仙,已有神躯却无神性的“野神仙”才有撬动胜负天平的筹码。
看着那修为越来越厚实,数量越来越多的触手黑潮,息焕哪怕现如今在青衣客剑祖的加持下已经有了升羽境的实力,也依然感到一阵心悸。
少年不敢想象那打通两方天地的树根底部内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难不成条空间裂隙后边的小天地中,天地万物都已经被毁于一旦,空留下满世界的这种怪诞触手?
以一方小天地为温床,源源不断的繁衍生息,互相吞食炼蛊,最终酿造出了眼前这一幕给人近乎是绝望的黑潮画面。息焕胃部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即泛起一阵恶心。
这般有违天地大道的反常存在,绝对不能容于世间,也绝对不能降临在自己所处的这座大天地中。
息焕内心已经有了坚定的决意,不管是那窥世的浊熵阴,还是眼前堕落的熵渊薮,他都要将其彻底禁断,拦截在这座天下之外。
这一刻,少年内景山河中的那一座登仙楼开始颤抖起来,平地拔高数十丈,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金身塔楼,而是质地凝实,如同真的以金铁铸造一般。灿烂辉煌的塔身上,数不尽的竹海雕纹摆布,细看之下,一株株清晰分明的绿竹栩栩如生。
脑海中青衣客的声音响起,察觉到这一异象,男人少见的流露出一丝欣赏道:“好,很好,这才配的上做我们这群老家伙的铸剑人嘛,就该有如此天下独有的气概,既然腰间已有剑,胸中已有浩然气,心意已决,那接下来该如何!”
“尽管出剑!”息焕双手默默握紧腰间双刀,缓缓拔刀出鞘,天地间本就因为白衍生一身大道剑气而动荡不已,在这一刻有因为两道金绿色刀光,天幕开始出现了裂痕。远处势头一往无前的黑潮在那两道突然出世的刀光下,前冲势头像是遇见什么恐怖天敌一般猛然一顿。
当那两柄质地普通的竹刀尽数被拔出后,白衍生本就高如山峰的剑意之外,又是一峰再起,天地之间此刻以衣衫飘摇的少年为中心,手中是双刀,流泄而出的却是如瀑布流水般的浓重剑意。四周大泽水面上,像是油锅入水一般响起了刷刷冲响的爆鸣声。
那群黑潮触手终究是未开灵智的畜生,在短暂停顿过后,前冲势头更进一步,加快速度朝着岸边冲洗过来,同时整株榕山关的根部,已经被漆黑一片的肉瘤触手给覆盖,从主流的黑潮中分出了不小的一部分,开始向上慢慢蚕食整株榕山关的树身。
“前辈,请换气!”息焕低语,却是对着那位始终挡在众人身前的剑仙男子说道。
颢皞闻言,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落在了息焕身后,三人之间的位置再度变换,本是置身于队伍中间的息焕身份一转,变成了队伍中的剑锋,剑尖直指榕山关方向。
眼看颢皞颤抖的双手开始收剑入鞘,息焕深呼吸一口气,已经攀升到顶点的胸中剑意不急不缓,涌入双手,息焕微微弯腰,握刀的双手交叉在身前,一脚踏出,大泽水面一阵翻涌。
脑海中青衣客的声音指点道:“小子,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不配,现如今倒是有点样子,听好了,千年前一剑劈开霄竹洞天者,青衣客离篁,开天一剑,名为大辟。”
大泽覆盖方圆千里的雾气,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剑斩断一般,天地之间尽数断裂,那道生生不息的绿色刀光,压尽百万光,从缓缓下沉鼋舟岛岸边到那株参天榕山关之间,数百里的水面被一道薄实的绿光给铺盖,覆盖一半水面上黑潮触手,在那一斩过后缓缓消散,就连一点杂秽都不曾留于世间。
这一剑,一如数千年前那位手持霄竹剑劈开一座洞天的年轻剑祖一般,一剑斩的天地清明,杂秽尽散,世间万物在这一剑之下,只有退避消散的结果。
仅仅是一剑便将原本即将争夺大势的黑潮触手给斩回树根底部,息焕缓缓起身吐出一口剑气,凝如实质的青色剑气出口过后锋芒犹在,嘶嘶作响于天地间,许久才散去。
身后,终于完整收剑入鞘的剑仙颢皞入神的看着少年郎以刀作剑斩出的那一剑,似乎有所顿悟,眼神明亮。
天幕之上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怒骂道:“臭小子!你是出手大方给砍爽了!要是给那株万年榕山关一剑斩断根基,再没有人来压制树底裂隙了,我看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听到鳐前辈的呵斥,息焕这才如梦初醒,看向自己方才出剑的方向,这才发觉白衍生原本砍出的那一道剑痕本就重创了榕山关的根基,自己方才那一剑,更是雪上加霜,让本就惊心动魄的树根底部裂痕再度扩大了一周。
息焕咬牙,一时也十分无奈,现在哪怕是他们有能力出手退敌,也要顾及到那株榕山关的“薄弱”身板,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斩得一株参天古树齐根断裂,这对于他们这些一向以放手出剑杀敌的剑修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连颢皞也面露失望,他是东岭白家一脉出身,虽然早年就下山入世,可走的也是锋芒无匹的纯粹剑修路数,现在要他来想个办法去合上榕山关底部的裂隙进行封印,不亚于让一身戎马的老将军去写那科举考试的状元文,真是要了剑修老命了。
如果换做是一位兵家修士,或者是修为高深的练气士阵法家在场,哪怕是须弥境界修为,都不会像他们现在这般无奈。想到这,几人便不约而同想到前不久才刚刚逃逸的那位读书人,现如今不知被离篁掷出的那柄竹刀追杀到了何处大洲。
要不是那位别有谋划的读书人幕后布局,他们也不会被逼到现在这种地步,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原来真不仅仅是局限于纸上功夫。
若是那位读书人回心转意,现在能够返身帮助他们布阵,那局势就会瞬间明朗很多。一想到这,颢皞就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苦笑着摇摇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息焕是对着身后的剑仙颢皞说这句话,但其实是在问天上不知躲在何处的鳐前辈。
颢皞只是擅长攻伐,布局谋划这种事,其实都是听从再往后的那位老家主白衍生每隔几年才暗中传递过来的一纸短信,所以息焕这么问,无名剑仙就只是笑笑不说话,识趣地等着天上那位女仙人开口。
鳐前辈今日的心情好像就没好过,此刻被这么问,已决不耐烦到了极点:“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拖着呗!你们三位不是很能打嘛!那就拿命去和那榕山关树底一座天下的污浊孽物去拖,拖到源源不断实力堪比登楼境修士的触手终于入不敷出,拖到更多的须弥境孽物现世,拖到最后和升羽境王座级别的孽物拼得个两败俱伤,拖到最后这无数触手背后的本体被打出原形,说不定就有别州修士圣人出手了。到时候运气好你们三位要还留着口气,说不定还能看到裂隙被封印的壮观场面,然后感慨一声值得了,最后麻溜的合眼嗝屁。”
鳐前辈出口伤人不停,泄愤又不过瘾,只不过说到最后,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才没有说更丧气难听的伤人话。
息焕和剑仙颢皞无奈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约定好不要再给这位脾气火爆的仙子火上浇油,少年试探道:“此地异象,难道还不足以惊动别处圣人和执掌一方山水的大能出手?”
颢皞在这件事上终于有了话语全,苦笑道:“一方出现祸端,就应该有圣人大仙出手镇压?哪有这么简单,先不说有没有人乐意看见我们东岭白家两败俱伤的局面,你想想方才这座鼋着岛上的那一众剑修现如今身在何处?坐视不管袖手旁观,你既然屁颠屁颠乐意来担这个破篓子那你来就是,这还算是好的,更让人头疼的便是坐山观虎斗之后,还要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伙人,就连那群逃逸剑修之中,都有一部分修为高深之流,现如今还未彻底远离这片战场,就是盼着我们东岭白家要是能够侥幸站到最后,他们是否可以后来者居上,看看能不能捞到一些‘油水’。”
虽然剑仙颢皞十分低调的说是“油水”,可谁都不会觉得东岭白家出来的剑修身上的宝贝会不值钱,即便最后从那榕山关的尸体上剐不出万年树根,那不可名状的怪诞触手也捞不出什么大妖妖丹,但是白衍生三人身上,就一定有许多旁人觊觎已久的宝贝仙兵法器。
颢皞腰间那推剑出鞘便有剑气斩出的长剑,可不是息焕所佩的那种古怪竹刀,那是无名剑仙颢皞为数不多的一柄名副其实的仙兵,也是颢皞当年从东岭雪山下山时,身上所携带的唯一一件家当。
剑名斫虹,剑锋之锐,可断无形大道,是白家供剑洞天中的五大名剑之一,能够交个颢皞,也足以说明这位早早下山入世的年轻剑仙,被白衍生所寄予的厚重愿望。
加上这些年下来,身为一位升羽境剑仙,游历各地,光是许多秘境洞天就探索了不下数十座,所以孑然一身的光棍颢皞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有几件珍贵的保命物品的。
除此之外,不去谈身怀一袋子金错剑的息焕,身为一位伫立于剑道顶峰千年不倒大家的家主白衍生,身上到底所怀多少奇珍异宝,恐怕就连白家人自己都算不清。剑修一身家当,确实是以一柄仙兵利器为主,但在修道一途上,剑修不比练气士和兵家修士花销来的少,既要磨练本命飞剑,又要兼顾锤炼体魄,更要涉足一些术法,硬要说事事求全的话,培养一名登楼境上三楼剑修的花销,实际上还要超过培养一位身怀各路法宝的登楼境上三楼练气士。
只不过练气士的身怀法宝是天下皆知,不仅是攻伐时所用利器,更有修行时的养气法器,平时日常所用的小巧珍奇,炼器读法时的玉书金纂。一位大户出身的练气士,是真的举手投足间都有所讲究,加上法器仙兵的价值向来居高不下,寻常山下人都是一物难求,所以比起剑修炼制本命飞剑、养剑、用剑的隐形开销,终究还是练气士来的风头大一些。
与之相比,倒是奉行莫向外求的纯粹武夫开销要小的许多,毕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金山银山,也不是每一位修行者背后都有大宗门撑腰,更多的江湖侠士走的还是一步一步积累的朴实道路。所以武夫一途,在仙家如云的山上,很少能够有如流的砥柱之人。
大多数修行者,是不忌讳什么莫向外求的纯粹道心的,所以法宝仙兵神器,当然是越多越好,灵丹妙药助长修为,能吃就吃,修行一事,不还是靠着神仙钱和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嘛。
而如何能够获得这些能够让修为实力大幅增进的如上所述之物,便是机缘。机缘从何而来?可以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可以靠一次次抉择选断来获得,更能靠善心恶念来“人为”获得。山上修行,可从来没有说是和和睦睦的太平盛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即使是七十二剑峰这样的大宗门依然有着一条条血腥惨案,而造成这一切的,无法逃不开谋财二字。
就连颢皞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伙虎视眈眈剑修,数量其实并不在少数,而且四周山水远观静待的“豺狼”之流,暗中那一道道目光的数量是在增加。
不知不觉间,这番声势浩大的大泽苦战,已经隐隐约约惊动了整片中州的山上修士,不只是因为那尊名为熵渊薮的怪诞天魔,更多的,还是被白衍生即将破境成为人间第一的恐怖声势所惊动。
在不少人心中,天地之大,容下一尊隐患不小可能危害天下的孽物,可以。但要这小小天地出现一位惊世剑神,成为万年来别开生面的那尊野神仙,行走于天地间不受大道拘束随心所欲,无异于让所有升羽境之下包括升羽境的修士头上悬挂着一柄飞剑,而且这柄剑随时能够取你性命,这样的存在,绝对不可以。
鳐前辈高坐在云海之上,双手撑住柔软的云彩,一双赤足微微摇晃,踢踏着一朵朵白云。黄裙仙子哀叹一声,若不是自己故意流露出头顶那朵贯彻天地的剑莲那恐怖的威慑气息,让身下山河一众旁观修士误以为白家还有后手留存,恐怕现在已经有人不顾熵渊薮是否会逃窜进此方天地,毅然决然去打断白衍生晋升神道之路了。
颢皞说着,便有了怒气,暗暗加大力道握紧手中长剑斫虹,愤愤道:“山上的大小事情,终归是没那么简单的,如果什么事情都能够一剑了之,那我也不至于事事都要劳烦白家主来提点。这么一想,好像山上比起本就浑浊的山下世俗来说,还要显得乌烟瘴气一些?”
息焕似懂非懂,下意识点点头。
看着面前那位恍然神人的少年,哪怕那双金绿色眼眸对视之下他都要觉得有种莫名压力,但此刻借着短暂空隙交谈,少年目光清澈如春夏时节东岭上笑容的冰瀑一般,颢皞便会觉得心头还是有一片清净地的,起码未来这个世道,也不是那么不堪。
于是剑仙颢皞用力拍了拍息焕的肩膀,笑骂道:“也罢!要不怎么说中州剑修没有一丝浩然风骨呢!”
说这话时,这位才刚刚成名的无名剑仙特意加大音量,故意让声音向着四周山河传出去好远。因为息焕一剑大辟开天而云雾消散的大泽方圆千里静静悄悄,就连回声也没有一道。
眼见如此,颢皞更加觉得好笑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继续骂道:“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无趣无趣!不如不来!”
说完他便想起前不久还在皑沙洲千湖城城门口水域上有过一战的那位北疆剑仙,若是那位李翰钦在此,说不定会更有意思些。
难得见到一位剑仙如此大放粗口,息焕不敢表现的太过惊讶,眼看远处榕山关底的黑潮重新聚拢,新一轮潮水即将卷土重来,二人换气喘息的空档即将结束,便不甘心的朝着天幕之上那位高坐云端的黄裙仙子问道:“鳐前辈,难道真要我们坐以待毙,等他人施舍出手相助?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够自保了?”
好不容易能够握紧手中剑,少年的心胸中油然而生出的那一道豪情剑意,自然是更想靠着自己的双拳从眼下死局般的局面中打出一条生路来。
可能这就是那位真名离篁的为何苦心让少年来亲自掌握这具降神身躯的原因,白玥魁是先天剑胚之体,对于走在剑修一路上本就坐拥着一大片的金矿山脉,加上少女从小到大颇为难得修养的一颗无垢剑心,使得这位白家家主的唯一血脉日后成就,注定不会比白衍生要低。
其实息焕在成为铸剑人之前,同样有着不亚于白玥魁的先天根骨体魄,只不过在那场二选其一的岔路口,白衍生迫于某种不为人所道的理由,最终还是无奈选择了息焕来成为乱世的铸剑人。这使得少年原本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最终和白玥魁截然相反,锐意尽褪。
这既是息焕身上所背负承重压力之下的磨损,同样也是自身求而不得的内耗。于是乎现在即便有升羽境剑祖修为傍身的他,在斩出那大辟一方天地的一剑过后,也才堪堪使那颗蒙尘剑心有了一丝打磨开光的痕迹。
内景山河中,坐镇于某处幽静竹林的离篁面色凝重,现身在外的洒脱气概一扫而空,紧紧感受着少年心境的变化。少年本就和十三位剑祖心意相通,所以心境中一丝微小的涟漪,只要用心去感受,都能被此刻附身的离篁尽收眼底。
终于,在察觉到息焕心中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尖锐意气冒头过后,青衣客线条分明的面庞上这才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很好,离篁感到一阵欣喜,他们十三位剑祖,可不都是一群嗷嗷待哺,只会等待息焕给他们去天下费尽千辛万苦寻找一柄剑身的饭桶,每一位剑祖,早在决定选取息焕作为铸剑人之前,其实都已经依据各自在剑道之上的造诣所长,协定好了自己应该传授给铸剑人的一方造诣。
他们十三位剑道高峰一般的人物,任何一位放在自己所处时代,都是如同现在的白衍生一般名副其实的神仙人物,如果只是单拎出一位剑祖来铸造剑身,对于现在的息焕来说,不简单,但绝非不可能之事。
但如果是十三位涉及各自大道的剑祖每人都需要一柄剑来承载自身剑道的话,那涉及到的范围就十分杂乱了,世间大道千千万万,按理说每一条都能走出自己的风景,但其实越往后,这句话安慰人的成分就越要大于实际意义。
毕竟天底下的最强者,最后道路都会交汇,所以最后能够容得下几人傲立于世间,其实同样是在看各自大道在天地中有多站得住脚根。
走到最后,走出升羽境往上,走出个野神仙来,其实每个人哪怕师出同门,也绝对不可能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大道能够同时供两人立足。
所以十三位剑祖,都是在剑道上走出极远的神仙中人,就意味着息焕不仅要能够走到他们的高度,还要通过自己对于十三位所传授之学的感悟,将简单的剑道二字,拆分推衍,最后得出结论,形成十三道直通野神仙的剑修大道来。
这项任务,古今从未有过,不亚于让一位剑修重新修炼十三次,且次次都能够修成一位崭新的野神仙来。
直到昌郡城之前,这貌似都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毕竟随着年龄增长,本就因为铸剑一事所拖累的息焕还要时时刻刻背负无法修道的枷锁,这不亚于对着本就溺水之人再补上一脚,如果不是少年心性坚定,如果不是天赋之高承受得住各种杂学,加上那始终支撑着少年去捶打自己的信念所在,换做他人可能早就被压垮了精气神,彻底沦为一蹶不振的废物。
换做是其他宗门的天才来,一样如此。
所以当时选择铸剑人,可谓是耗尽了所有入局之人的心血,这才最终在一对男童女童中,选择了更为早慧一些的息焕。
“老牛鼻子没有白死......”离篁低声自言自语道,呼出一口浊气的同时内景山河中竹海反卷起了一道连绵不绝的山风,满世界竹叶纷纷作响。
培育一位铸剑人的第一步,他们已经做到了,搬山罗刹日积月累的打熬,让息焕潜移默化中成功筑建起了一具强悍体魄,但是抛开修为境界来说,已经有了佛门大金刚的雏形,最后能够达到六境武夫的完美身躯,也只是刻苦修炼时间打磨的问题。特别是最后几次的罗刹鬼变,虽然次次都让少年残破的身躯变得漏风透雨,可罗刹鬼变一样是在彻底打散少年的一具浊气体魄,使得新生根骨愈发如同远古大妖一般浑然天成。
因为搬山罗刹本身就是鬼物一属,所以注定无法将息焕的体魄身躯培养成仙人一般的玉骨金身,但远古时期,便有大妖鬼物肉身开天,硬撼天道,最终开辟一方天地的时代断层,所以从始至终,这位剑走偏锋的搬山罗刹剑祖便不觉得自身所传的罗刹鬼变是什么下乘旁门路数。
至于在搬山罗刹死后,遗留下来的那近乎是圆满武道般模糊不清的拳剑大道,息焕能吃得下几分,就要看这内景山河中漫山遍野的金色拳印被尽数吸收后的情况了。
无论如何,走出第一步总归是好的,有搬山罗刹的“体魄”,鳐前辈现在想方设法传道的“阵理”,他离篁当下要做的,便是开辟一颗足以比肩当今世上所有修剑之人的剑心。这就是他所要传授的剑道途径,也是他必须做好的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事关一位剑修的心性,也就决定了日后的境界高低与否,所以离篁身上的任务,十分艰巨且关键。
这也是为何把他放在第三位出场的原因,有了搬山罗刹打下的基础,佐以鳐前辈的开窍,这才让离篁有把握让息焕重新养育出一颗深植于体内的剑心。心性一事,不同于修为一般,修为落下了,哪怕后天荒废只要天资够厚,一样可以捡回来。历史上就有不少修道之人,甲子登山,依旧不足百年光阴变成为了山巅之人。
可一个人的心性好坏,是从小养成的,一旦成形,任你是各教祖师来,都回天乏术。
按理说,离篁本不该如此仓促便出场,雪岭上一剑荡退天魔浊熵阴过后,继续消声觅迹即可,无奈坏事一遭接着一遭,本就摇摇欲坠的布局在接连两尊孽物打通天地过后更是濒临破局。
如果他再不出手,可能此刻荒云大泽战场上能够站着的,只有一位身躯摇摇欲坠的白衍生了。
青衣客又突然有些忧愁,既然已经有了锋芒,就意味着少年沉寂已久的心境有了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上的投水激石,至于投入心湖中的,是欲望还是迫于大势,水中又是否有压抑已久的恶蛟在暗自抬头,这都是需要他去费心费力去思量解决的“小事”。
“也罢,有蛟龙处斩蛟龙便是。”离篁突然想起早年在某州大渎水畔石崖上偶然观见的这句话。
头顶天幕之上,黄裙仙子悦耳的嗓音飘落:“我倒是想看你们困兽犹斗,这样也省得我出手,你以为我方才都是些玩笑话吗?但凡你们真能够拖到最后相继殉道,一定会有他人出手。事后只要小火炉子你不死,其余三位......结果如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鳐前辈如此说道,言语淡漠至极,她并非还在说着气话,相反,看似更通人性的黄裙仙子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哪怕难以入耳,且十分不讲人情。
随即鳐前辈又幽幽叹息道:“可有些老家伙不乐意啊,白衍生,活了几个百年了,还贪恋着那点肉身体魄呐,你就不能毫无顾忌的大打一场,打不了事后我给你料理后事,这不是十三座剑峰空了......”
“道鳐!”少年怒喝道,向着头顶天地发声,开口却不是息焕的嗓音,青衣客少见的动了真怒,如此怒容,就连天上也吓得一片寂静。
潮水大浪之声传来,随即是数不清的肉瘤触手铺天盖地卷向岸边,嘈杂的大浪声夹杂着嘶哑刺耳的哀嚎声,提醒着岸边的三人死局已近。
鳐前辈再开口时,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昂扬了,低声道:“白衍生所想,是强行在晋升途中揉杂自身剑意,以大巧之气象作斩近一切因果的全新剑意,如果能够做到,这一剑强大到足以斩断两方天地的地步,那就无需害怕此方天地被打通,毕竟只要能斩出这一剑,就意味着白衍生成功将两方天地各自独立开。那时候自然无需什么杂七杂八的练气士来帮忙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