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37)(2 / 2)
在经历了这番痛苦以后,安德烈公爵体验到好久没有体验到的幸福。他想起一生中最幸福的美好时光,特别是那遥远的童年,当时他被脱去衣服放到小床上,保姆在他旁边哼着催眠曲,他把头埋在枕头里,领略着生的幸福。此情此景在他的头脑里仿佛不是往事,而是现实。
医生们在一个伤员旁边忙碌着,安德烈公爵觉得那个伤员的头形很熟。他们把他扶起来,竭力安慰他。
“让我瞧瞧……哦,哦,哦!哦,哦,哦!”他断断续续呜咽着,因恐惧而不住呻吟。安德烈公爵听到这呻吟,直想哭。是因为他没有获得荣誉就死呢,还是因为他舍不得离开人世;是因为对那一去不返的童年的回忆,还是因为他在受苦、别人也在受苦,还是因为那人在他面前呻吟得那么伤心,总之,他直想流泪——那是天真、善良而近乎快乐的泪。
他们给那个伤员看他那条截下的依旧穿着靴子带着血的断腿。
“哦!哦哦哦!”他像女人似的痛哭起来。医生站在伤员前面,挡住他的脸,这时走开了。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在这里?”安德烈公爵自言自语。
他认出这个刚被截去腿、痛哭失声、极其虚弱的不幸的人是阿纳托里。他们扶着阿纳托里,给他一杯水,但他肿起的嘴唇颤抖着,碰不到杯边。阿纳托里悲伤地呜咽着。“对,就是他;对,这个人同我有过什么密切而痛苦的关系。”安德烈公爵想,还没弄清眼前的事。“这个人同我的童年、同我的生活有过什么关系?”他自问,但是得不到解答。突然,安德烈公爵想起了纯洁可爱的童年世界。他想起了娜塔莎,就像1810年第一次在舞会上看到她那样;细细的脖子,小小的手,又惊又喜、经常处于兴奋状态的脸。他对她的眷恋和柔情在他心里空前强烈地觉醒了。现在,他终于想起这个眼睛浮肿、泪水盈眶的人,想起了他同他的关系。安德烈公爵想起了一切,感到幸福,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人的怜悯和友爱。
安德烈公爵再也忍不住,他为别人、为自己、为别人和自己的迷误流出了同情和爱的泪水。
“同情、博爱、恋爱、对恨我们的人的爱、对敌人的爱,对了,这就是上帝在世界上宣扬的爱,就是玛丽雅教给我的爱,可是我一直不理解;对了,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爱惜生命。要是我还能活下去,这就是我心中剩下的唯一的感情。但现在已经晚了,这一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