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9)(1 / 2)
第44章 (9)
9
安娜垂着头,摩弄着头巾的穗子走进来。她红光满面,但这容光不是欢乐的光彩,却像黑夜里可怕的大火。安娜看见丈夫,抬起头来,好像好梦初醒,微微一笑。
“哟,你还没有睡?真怪!”她一边说,一边解下头巾,并且没有停下来,一直向梳妆室走去。“该睡觉了,阿历克赛·阿历山德罗维奇。”她隔着一扇门说。
“安娜,我有话要跟你说。”
“跟我?”她惊奇地说,从门里出来,望着他。“有什么事吗?谈什么?”她坐下来问。“嗯,你要谈,那就谈吧。不过最好还是睡觉。”
这话安娜脱口而出,她自己听着,对于自己的说谎本领也感到吃惊。她说得多么自然,仿佛她真的很想睡觉!她觉得自己披着一件刺不穿的谎言的铠甲。她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帮助她,支持她。
“安娜,我应当警告你。”他说。
“警告?”她说,“什么事?”
她那么大方、那么愉快地望着他,要是换了别人——不像丈夫那样了解她,——绝不可能从她的音调和这句话的含义上听出有丝毫不自然的地方。但他是很了解她的。他知道只要他上床比平时迟五分钟,就会引起她的注意,她就会查问原因。他知道,她不论有什么事,高兴的,快乐的或者烦恼的,都会立刻告诉他。而现在呢,他却看到她根本不理会他的心情,而且只字不提她自己。这情况使他感到有点儿反常。他看到,她那一向对他开放的灵魂,现在却对他封锁起来了。不仅如此,他从她的音调中听出,她并没有因此感到窘迫,而且仿佛坦率地对他说:“是的,封锁起来了,应该这样,今后也将这样。”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人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门锁着。“但说不定还能找到钥匙吧。”卡列宁想。
“我要警告你的是,”他低声说,“由于轻佻和不检点,你会使社会有理由来议论你。你同伏伦斯基伯爵(他从容不迫地断然说出这个名字)过分热烈的谈话,引起了大家对你的注意。”
他说着,望望她那双神色难以捉摸而使他吃惊的含笑的眼睛。他一面说,一面就觉得这话是徒然的。
“你总是这样,”她回答,仿佛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故意装作只懂得他最后那句话,“我烦闷,你不高兴;我快乐,你又不高兴。我不烦闷,这又使你生气吗?”
卡列宁身子打了个哆嗦,弯拢手,想把关节弄出响声来。
“啊,请你不要扳手指,我实在不喜欢。”她说。
“安娜,你变成什么样子啦?”卡列宁勉强克制着感情,停止双手的活动,低声说。
“到底什么事啊?”她用半真半假的惊讶口吻说,“你要我怎么样?”
卡列宁沉默了一阵,擦了擦前额和眼睛。他看到他没有照预定的计划做,也就是警告妻子不要在大庭广众丢脸,却情不自禁地为她的良心不安,并且同他凭空虚构的障碍作着斗争。
“我要对你说的话是这样的,”他冷淡而镇定地继续说,“我要求你听一听。老实说,我承认猜疑是卑劣可耻的,我绝不允许自己被这种感情所支配。不过,有一些礼法,你要是违反了,就会受到惩罚。今晚不是我,而是大家都注意到,你的行为不太得体。这从你给大家的印象可以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