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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祝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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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王使者没有相邀密谈,成亲王便不动声色地等着,因而离都还算平静,只有监视紫眸的人报来的消息让赵师爷十分迷惑,只得惊动成亲王。

霍家的姨奶奶自六月十八起便日日都去末明寺,也没见和什么人打交道。学生吃不准她的路数,若真是她闲极无聊地逛,看着她的人要不要撤回来?

成亲王想了想才问:都是下午?

是。赵师爷道,午正出门,申初过了才回。日日如此。

难道霍炎藏身在京里?成亲王吃了一惊,这倒要仔细看一看。

是。学生这就吩咐人去。

不必了。成亲王起身道,我自己去!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成亲王当下换了件普通的白地纱袍,命人套车。大太阳底下几乎穿越了整个离都,才到了城西。离着末明寺还有一段路,成亲王便下车步行。路两边的民宅低矮拥挤,巷子里的穿堂风也粘糊糊的,成亲王觉得所谓庶人之风就是如此,塕然所起的穷巷,也定是指脚下的小街了。

热。成亲王使劲打着扇子。

打伞的伴当道:王爷怕热,不如这就回去吧。那庙里一棵树也没有,地方窄,也不凉快。

既来之,则安之。成亲王皱着眉,极不情愿地道。

已能看到末明寺青色升腾的香火,成亲王接过伞,挡去面庞走入。在此盯梢的人迎上来悄悄道:王爷,那女的还没到。王爷不如大殿里面躲躲?

我为什么要躲?话是这么说,成亲王仍然贪恋大殿里的阴暗,没有上香,径直转入释迦牟尼背后,

伺候的伴当怕他闷,捡着笑话乱说替他解闷,成亲王不耐烦道:你那点浅薄俗陋的东西,少在爷面前抖弄,小心回去掌你的嘴。

伴当立时住了嘴,好在紫眸正从外面进来,被他探出头看到,忙对成亲王低声道:王爷,那女子来了。

成亲王仔细打量着亮处的紫眸,细细的汗珠沾在她雪白的额头上,似乎被大殿中青烟熏过,眼睛蒙着一层寂寞的雾气,上香、叩拜、颂经,只是心不在焉地重复着。

奶奶,今天还去后殿么?丫头看她起身,问道。

紫眸茫然笑了笑,去啊,为什么不去。

王爷。伴当扯了扯成亲王的袖子,过来了。

成亲王忙挡着脸望外走,最后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紫眸的眼神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这就不方便再走了。成亲王收起扇子,向紫眸笑道:紫眸也在这里?

象是大殿内一瞬间亮起来似的,紫眸的脸上顿时光彩夺目。

民女是日日来的。紫眸口齿本就很清楚,此时将日日两个字认真地说了,更有些别样的滋味。

成亲王笑道:是为燎原祈福吧?你倒极心诚的。

紫眸目光流转,想了想,大概吧。佛祖知道。王爷在这里干什么呢?礼佛也须去东西弘愿寺,那里至少也凉快些。

成亲王语塞,半晌才道:前回听见你说末明寺,觉得这庙名字有趣,今日得闲来看看。原来他见紫眸摇曳生姿地走过来,那勾人的眼神烧得自己的心怦怦地乱跳,便故意抬起头四处环顾,笑道,是这个样子。

紫眸的脸红了,因被成亲王极近地看在眼里,更觉羞惭,转开目光,低声道:小老百姓的去处,和王爷去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原是不知道的。成亲王冷笑,多亏姑娘提醒啦。

紫眸心虚地抽了口气,锲而不舍地道:我却知道一个去处,是人人都去得的。

噢?有这种地方?

六月二十六江里放焰火,坐船看花,想来人人都去得。

成亲王意兴阑珊,淡淡道:还不知道呢,皇上亲征,我们这儿歌舞升平,说不过去。

也是。紫眸叹了气,转身的时候衣袖轻拂过成亲王的手指。

成亲王为自己心里呼之欲出的龌龊念头烦恼不已,见伴当笑眯眯看着紫眸,更觉烦躁。

走吧。他拂袖出门。

待上了车,那伴当打横坐在车辕上,回头笑道:爷,那霍家姨奶奶可不是很正经啊。

那伴当听成亲王笑了一声,更不知死活,接着道:她的眼神可总是瞟在王爷身上,难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成亲王只觉身上被泼了一盆冰冷的脏水,起了个寒噤之后不由勃然大怒,抄起扇子望他颈上抽去。那伴当被他直打下车,跟着车跑,不住求饶。

看回去让谁收拾你。成亲王刷地放下车帘,独自在车中生气。回到府中,见到赵师爷第一句话便是:撤回来,撤回来,谁也不用去盯着了。

王爷这是怎么了?赵师爷有些疑惑,那紫眸在搞什么名堂?

没有什么。成亲王咬着牙,冷笑了一声,贱!

时值六月二十三日,戍海黑州亲王杜桓的王府长史马林,终于向成亲王递上了贴子。

今天忙,成亲王微笑道,就不见了。明天再说。

话传了出去,马林对赵师爷道:王爷真沉得住气,我们却等不得了。就说好是明晚吧,赵师爷想办法说两句好话。

赵师爷接过他递来的银票,顺手掖在袖筒里,笑道:那是自然的。

什么地方合适呢?马林想了想道,想必王府里也不方便吧。

见面的地方么,王爷会定下来,却不知马长史现在下榻何处?明晚去哪里相请过府?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不过住在客栈里罢了。住得腻了,就随便换个地方,明日里却还不知在那家客栈呢。

赵师爷微笑,这就不好办了。

好办好办。马林道,我们几个酉初在燃春桥梅林相候,定不会误事。

我这里是一万个答应了,只看王爷怎么说。赵师爷道,我进去问问。他临转身,仍不忘仔细看了一眼马林身后的青年,嘴里吃吃地低笑,摇头而去。

成亲王摆足了架子,不会再冒险故作姿态,当下答应次日面谈。酉初时,命于步之去梅林与马林等人相会。

火热夕阳里,众人坐在酒庐翠绿的大竹伞下,却不见于步之有丝毫挪步之意。马林忍不住问道:于大人,这是等谁?

当然是等王爷了。于步之笑道,王爷酉时从宫里出来,回府更衣,总要大半个时辰。各位稍安勿躁,相会的地方离此不远。

哦。马林十分领会似的点了点头。他身边的青年目中微有怒意,扭头抿紧了嘴。

果真等到了酉正,却见江面上一只大船缓缓靠岸,船头的人向着梅林方向挥舞红手巾。于步之站身道:各位,王爷的船到了,请吧。

两层的座船,没有刻意的雕梁画柱,竹帘挡着窗门,里面早早地点起灯火,影影绰绰有人走动。

还是王爷想得周到。马林见状大喜,船上都是王爷的人,说话方便。

于步之引众人到了码头,船夫搭下跳板来,赵师爷翩翩然走下来,笑眯眯拱手:马兄,我家爷在内等候,请。

马林当先而行,身后的两个人却被赵师爷伸手拦住,这两位是

马林低声道:这是王府武官祝纯,对寒江一带的军备戍防极是捻熟,说不定可为王爷参详军务。那个是下官的小厮。

我家爷指了名要见的是马兄,带这两个人上船,恐怕我家爷怪罪呢。赵师爷有意拔高了声音,一边侧身回望船舱。

果见竹帘动了动,成亲王露出眼睛来向外打量,那青年似乎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似的,冲着灯光扬起脸来少见的端丽青年,线条清朗的下颌和饱满的红唇,混合出奇特的阴桀气质成亲王对着赵师爷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祝将军请上船。赵师爷为他让开了路。

你留在岸上。马林不等赵师爷开口,对自己的小厮道,回去等我。

我便告辞了。各位尽兴。于步之知道自己的职责已尽,望着祝纯矫健背影,黯然笑了笑。

这是马林第一次见到成亲王,人都道这位小亲王风流不羁,此时端坐在灯光下的青年,却是辉辉然宝相端庄,比之在外领兵的东王父子,更多了一派精明的贵胄华彩。马林带着祝纯报名叩下头去,成亲王已一叠声地叫请起。

开宴吧。成亲王道。

船身微微一荡,起锚向江心行去。丝竹清音渐渐从后舱飘来,两个青衫小厮顺序搭出四桌酒席,布好箸盏,悄然退下,偌大船舱中只剩了这密谈的四人。赵师爷执壶筛酒,道:马长史远来,王爷不得在府中款待,甚觉不安,两位见谅。

哪里话。马林笑道,有幸见王爷一面,得陈东王肺腑之言,无论是小人还是鄙上,都足感王爷盛情。

杜桓还是成亲王的长辈,景仪欠了欠身,老王爷安好?

甚好。马林站起来答道,鄙上只是忧虑前方战事,寝食不安。

是啊。成亲王知道他正将话引入正题,接口道,我等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却让皇上亲征在外,赐我等一片太平,得以在此闻雅乐,饮夜宴。唉,他叹了口气,虽说我坐纛京中,仍觉愚臣掣肘,替皇上办的事还是少了。若京中大臣都似老王爷般深明大义,岂不少了我许多烦恼。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将其心志讲得明明白白,马林暗赞一声,道:王爷在京师操劳,定有自己的决断,皇上从前日理万机,想来能体会王爷的苦心。王爷何不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成亲王笑道:所谓一个搏字,当有可争之利益,必争之生死。马长史的话,小王却有些不懂了。

王爷所说可争之利益,必争之生死又当何解?

庙堂虽高远,我却独在一人之下,由海内百姓奉养,为朝廷百官恭敬,何来更大之利益,值得我去争?生死虽重大,我却逸居一隅之内,入则惜福养生,出则精兵拱卫,何有不测之生死,须得我去争?

马林笑道:王爷只说了现在却没有提到将来啊。

将来如何?

将来么,马林想了想道,论利益,圣上有嗣,社稷序传,王爷于子侄子之辈行君臣之礼,何以独居一人之下?论生死,以王爷风度华彩,远见卓识,如何不引人猜忌

正是成亲王想听的话,他觉得已然足够,举起手来,拦住马林,道:太远了。

是。马林心领神会地笑,只说近的。匈奴破关南下,中原生灵涂炭,百姓为其夺,群臣为其辱,还有什么利益可言?更不要说离都攻陷,两江沦丧,王爷安处无处,生死难卜。

何以算定匈奴会胜?皇上幼读兵书,驭将有方,洪凉两州精兵数十万,震北军中上将千员,更有些人卧虎藏龙,想必杜老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微贱者何足挂齿?马林冷冷道,虽仗皇上庇护,却自有他的死期。

成亲王安详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禁微微动了动,赵师爷忙向马林使了个眼色。马林极聪明,虽不知其中的底蕴,仍立即将话引开。

王爷却不知皇上亲征实为莽撞,仅臣所知,便有五大必败的缘由。

讲来听听。

是。其一,军中兵源混杂,洪、凉、震北、乐州、京营,五股人马混编一处,以何人为将?令由何人而出?何人执掌令行禁止之事?现今看来,军中纷争尤多,军心涣散,如此必败。

马长史。成亲王摇了摇头,此一件皇上已料到,正为了这个,皇上才决意北上,协调各军将领。有皇上在,这个缘故也不成缘故了。

这便要说到第二个缘故了。马林道,洪王凉王拥兵自重多年,其居心叵测,朝廷也非近年才得知。论军务,洪王凉王与匈奴征战多年,皇上岂是他们的对手,论政务,皇上在明,他们在暗,处处均可暗箭伤人,皇上的难以自保,气势上,便先给他们压了下去,如何统率三十万大军?

成亲王道:皇上有个闪失,便关系全局,必导致大军崩坏。匈奴南下,首当其冲的便是凉州,洪州与凉州一衣带水,之后洪州覆灭,对两位亲王来说,并非好事。据我所知,凉王必隆已然伤重,回凉州城内去了。洪定国孤掌难鸣,翻不出什么花样。

马林道:北方万军一心,自然必胜。但军中确有人盼着震北军大败,此正是第三个缘故。

成亲王在灯光下微笑起来,锐利的目光盘旋在马林和祝纯的脸上。

难道是洪王想震北军大败么?

王爷熟知朝中政务,不会不知道震北军实是朝廷手中唯一最后的强悍大军。震北军损伤元气,今后朝廷拿什么来应付藩王?再者,匈奴与震北军一番激战之后,就算进入雁门以南,也是强弩之末,洪凉两州的精兵伺机相候,必能大破匈奴。洪王携此军威声势南下,还有王爷偏安之处么。

洪定国正在军中,成亲王道,他是洪王的独子,北方溃败,难免波及于他,洪王会行此险招么?

此话足见王爷之仁。马林的神色却是在说妇人之仁般的不屑,洪王一代枭雄,不见得定会爱惜儿子的性命。

成亲王极力克制着厌恶之心,慢慢道:舐犊情深,洪王对洪定国的珍爱,我早有所知。洪王绝非你想象的那种人。皇上说过,北方成败很大一部分都牵扯在洪定国身上,早就想好了掌控他的法子。马长史在这一件事上,可不要有什么错疑了。

是。马林毕恭毕敬地道,臣刚才所说的,才是北方军中的隐患,还有南方

南方?成亲王反问了一句,缓了口气,振作起精神来。

是。南方。马林道,中原江山多娇,觊觎的,又何止均成呢?东南有倭寇侵扰,西南有苗人作乱,更南一点,大理的段秉也非安分守己之辈。现在中原空虚,若这几处烽火同举,朝廷可有暇顾及?

成亲王自然不受他威胁,冷冷道:东西两王号称戍海、征蛮,先帝将这两处戍防交给两位亲王,自当克尽职守,马长史何以有这等言论?

马林才觉自己急了些,转脸看了看祝纯。祝纯会意,道:王爷,这有关黑州龙门两地的军务,王爷不介意,臣愿回禀王爷得知。

嗓音阴沉沉的动听,配以神采飞扬的目光,似乎是阴郁的性情和不谙世事的年龄纠缠出的一个人。成亲王倒情愿听听着把嗓子透出的呻吟和喘息,瞬间神游物外之际,不自觉地道:不必了,想来也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吓了一跳。

祝纯在他的目光下腼腆地低下头去,是。

打了个岔,马林已重整旗鼓,接着道:且不说这些蛮子,王爷可曾想过,军粮也是极要紧的?

自然是要紧的。成亲王道,皇上准备这些粮草辎重,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你们藩地的王爷们不都跳脚叫苦了么?

与匈奴鏖战,绝非一日之功,待这些粮草用尽,再行征收时,可不是藩地亲王们叫苦,而是百姓叫苦了。抱怨的也不是皇上,却是王爷了。想想却也替王爷头痛。

这倒是真的。成亲王沉住气,等他的下文。

挤得出粮草时也罢了,真要是拖上个十年八载的,岂不是要百姓生变了么?

这确也算一个缘由。成亲王点头,他身在坐纛亲王的位置,最怕的就是这个情形。

赵师爷见他们将话扯得开了,插口道:说起来这五大败因都有道理。若皇上败了,杜王爷当如何处置局面。

无外乎两条路:一,固守寒江以东藩地,据寒江与匈奴相抗;二马林小心翼翼观察着成亲王的神色,若王爷有意,东王愿调兵北上,于离水之南,助王爷与匈奴分庭抗礼。

这个成亲王和赵师爷早将东王的来意猜出八九分,此时须故作沉吟,想了一会儿,才道,擅自将藩王大军放入京畿,皇上不会答应吧。

皇上?马林一笑。

正是。成亲王沉下脸,你说了诸多种种,都是皇上大败,不能回銮的情形。皇上吉人天相,多半会凯旋回京,不可不虑。

王爷,马林道,皇上能不能回来,都是王爷的主张。

赵师爷知道成亲王断不会回复这句话的,不得已接口道:马长史,这话妄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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